第十二章(第8/9页)
“你们的轰炸机轰炸它时,它是个党卫军兵舍,就在战争结束前。”哈尼说,“现在它们被埋葬超过一年了,真光荣啊。”
“这儿也许有些值钱的东西,”沃尔夫说,“你搜过了吗?”
“没有。”哈尼说。
他们跳下平台,双脚立刻陷入地里。女人留在墙边,靠在一根大木梁,木梁一头掉下来插进地里,另一头则顶着天花板。她高举着蜡烛,三个男人散开在这庞大的房间中。
他们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脚踩过玻璃、泥土、碎成齑粉的砖铺就的不牢靠的地面,就像跋涉过一条湍流。有时,当他们踩到松软处,令人担忧地陷入碎石中,他们狂乱的挣扎就像在凫水。
莫斯卡看到他面前有一只闪亮的黑靴子,他捡起它,它意外的沉重。他意识到里面有一条腿,被一层由血和碎骨髓粘合在一起的碎砖和石头封住。他扔掉靴子,走到最远的角落里,路上时而陷入深及腿肚的石块中。在墙附近,他被一具没有头颈、腿和胳膊的躯体绊倒。他拿手指撑着它,深色布料已经认不出形状,里面是被倒塌的建筑挤压出所有脂肪和血液的肌肉。肌肉非常坚硬地贴着骨头,但他还是能摸到下面的骨头像岩石一样,躯体的两肢也像那只靴子一样被封了起来。
那具人类残骸没有任何可怕之处,看不到血液或肌肉,它们被压得那么紧,穿的衣服都被压进了皮肤中。血被成吨的砖块吸收,变成了污土。莫斯卡四处踢着石块,当他的另一只脚开始下沉时就迅速挪开。沃尔夫在远处的角落里忙碌,没有照明,几乎是隐形的。
突然,莫斯卡感到一种压迫性的温暖,一片热尘扬起在空气中,一种像是烧焦的肌肉的味道从那片尘土中传递出来,就像在这不断起伏的地下,地底的火正愤怒地燃烧着整座城市,只不过被类似的废墟隐藏着。
“给我一点光。”沃尔夫在角落里说,声音像细语穿透巨大的空洞。莫斯卡将他点燃的蜡烛扔过房间,它划出一道漂亮的黄色火焰弧线掉到沃尔夫身边,他让它就落在那儿。
他们看得见沃尔夫的影子正在摸索着一具躯干。哈尼轻声聊天似的说:“很有趣,这些尸体都没有头。我找到了六到七具,有些有条胳膊或一条腿,但每一个都没有头。它们为什么都没腐烂?”
“这儿。”沃尔夫说,他的声音在远处的角落里回荡,“我找到些东西。”他举起一个挂着手枪的皮枪套,把枪从枪套里拔出来,枪的一些部分碎裂开,掉到地板上。沃尔夫把枪套扔开,继续到处戳着,同时跟金发男人解释。
“就像木乃伊,那些古老的木乃伊,”他说,“一切物品都挤压着他们,也许本来是封起来的,建筑被移开了我们才能进来,他们的脑袋直接撞到地上,粉碎成小块的碎片,融入我们脚下的地板。我曾见过那种情况。”他离蜡烛越来越远,走到了远处角落的深处。“给我点光。”他喊道。墙边的女人举起她的蜡烛,沃尔夫把什么东西举到空中,好让那微弱的黄光照到它。同时,金发男人把手电筒也照向了他。
沃尔夫的尖叫很短促,更多的是惊讶。女人则歇斯底里地颤声呜咽起来。手电筒和蜡烛的光照亮的是一只灰色的手,极度拉长的手指上是一层油漆般的土。沃尔夫把那只手扔出去,照在它上面的光也跟着消失了。他们一片沉默,都感觉到了房间的热度,起伏不定的地板上,被他们扬起的灰尘把空气弄得沉重。
然后,莫斯卡取笑地对沃尔夫说:“你不觉得羞耻吗?”
金发男人柔和地笑出声,笑声在房间中回荡。沃尔夫抱歉地说:“我以为那玩意儿是只老鼠。”
平台边的女人说:“我们赶紧走吧,我需要新鲜空气。”当莫斯卡开始朝她和光线走时,墙的一部分忽然动了动。
波涛般起伏的石块绊倒了他,他的头撞到其中一具尸体,他的嘴碰上了它,那一碰让他明白这尸体上没有布料,只有烧焦变黑硬得像皮革的皮肤,就像在地狱中燃烧过。他撑着双手退开,当他想要站起来时,一波呕吐物直冲出他的嘴。他听到其他人移动过来想要帮忙,于是尖叫着:“离我远点,离开点。”他跪下来,紧紧攥着一大把碎玻璃、砖头和骨头,吐出胃里的所有东西来——已经开始消化的食物、变成胆汁的酒精。他能感到碎石割开手上肌肉的刺痛。
他吐光了一切,然后站起来,那女人扶着他爬上平台走出房间,透过她举着的蜡烛的光,他能看到她脸上一种奇怪的激动又高兴的狂乱表情。他们上楼梯时,她抓着莫斯卡短大衣的后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