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4/9页)

我请求他允许我打打纸牌。他痛快地同意了。在乡镇咖啡馆,阿拉维斯上校、佛尔拉兹—马尼戈和小萨瓦兰都热情欢迎我。我告诉他们有了份新工作,于是我们相互拍着肩膀,一起喝默兹产的黄香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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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传记到了这种程度,最好还是查一查报纸。我是否遵从佩拉什的建议,进了教会学校呢?亨利·波尔多这样写道:“一位新任的阿尔本堂神甫,拉斐尔·什勒米洛维奇神甫”(一九××年十月二十日《法兰西行动报》),这能让我推测出:这位小说家祝贺我在T镇萨瓦小村,表现出那种使徒的热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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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样,我同洛依佳散步,一走就是好半天。她那身海军蓝的可爱校服、那头金发,给每星期六下午增添色彩。路上遇见阿拉维斯上校,他会心地冲我们微微一笑。佛尔拉兹—马尼戈和小萨瓦兰,甚至还向我提出来给我们当证婚人。我在萨瓦逗留的理由和列维—旺多姆的那脸怪相,都逐渐置于脑后了。不,我决不能将天真烂漫的洛依佳提供给巴西色情业。我要扎下根来,在T镇隐居了。我就当小学教师,过平静而普通的生活。我身边有一个深情的妻子、一位年迈的神甫、一位和蔼可亲的上校,还有给人好感的公证人和药剂师……雨点敲打着窗玻璃,炉火放射着柔和的光亮,神甫跟我亲切谈话,洛依佳低头做针线活。时而,我们的目光相遇。神甫要我背诵一首诗……

我的心,笑迎未来……

我缄默了恶语怨言,

驱逐了忧伤的虚幻。

接着又背 诵:

……家,油灯的一抹光亮……

到了夜晚,我在旅馆的小客房里,着手写回忆录的第一部分,以便摆脱那种风风雨雨的青春时代。我信赖地眺望山峦和森林、乡镇咖啡馆和教堂。犹太式的矫揉造作可以休矣。我憎恨害得我好苦的谎言。大地,她可不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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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满怀如此美好的决心,开始起飞了,动身去教授法国历史。我给学生上的一堂课,毫无节制地赞扬贞德。我投身每一次的十字军征战,在布维讷、罗克鲁瓦和阿科尔桥战斗。唉!我很快就发觉,我没有那种“法兰西愤怒”。行军路上,那些金发骑士跑到前头,装饰百合花图案的战旗也从我手中失落。一名犹太歌女唱的悲歌,向我讲述一个死人既不能佩戴马刺、圣西尔军校生的羽饰,也不能戴白手套。

我终于按捺不住,抬起手来,食指指向我最优秀的学生克朗—杰夫里耶:

“是一个犹太人打破了苏瓦松的圣盘!一个犹太人,听明白了吗?‘是一个犹太人打破了苏瓦松的圣盘!’这句话你给我抄写一百遍!你要学好功课,克朗—杰夫里耶!零分,克朗—杰夫里耶!下课不准出教室!”

克朗—杰夫里耶哭起来。我也哭了。

我突然离开教堂,去给列维—旺多姆发电报,告诉他下星期六我交出洛依佳,建议接头地点定在日内瓦。随后,我一直写到凌晨三点钟,起草我的自我批评:《战场上的一个犹太人》,我谴责自己对法国外省手软。我直言不讳地写下这样的话:“拉斐尔·什勒米洛维奇像约阿诺维西—萨克斯那样,成为通敌合作的一个犹太人之后,又效法巴雷斯—贝当,表演《回归大地》的喜剧。德雷福斯—斯特罗海姆上尉那种犹太军国主义者,何时演出邪恶的喜剧呢?像西蒙娜·薇依—塞利纳那样可耻的犹太人喜剧吗?还是像普鲁斯特—达尼埃尔·阿莱维—莫洛亚那样杰出犹太人喜剧呢?但愿拉斐尔·什勒米洛维奇安分一点,简简单单做个犹太人……”

写完这份忏悔书,世界又恢复了我喜爱的颜色。探照灯扫荡着乡镇广场,皮靴敲打着人行道。有人叫醒了阿拉维斯上校、佛格拉兹—马尼戈、格吕法兹、小萨瓦兰、佩拉什神甫、议事司铎圣热尔维、我的最好学生克朗—杰夫里耶、我的未婚妻洛依佳,向他们询问我的来历。一个犹太人隐藏在上萨瓦省。一个危险的犹太人。头号公敌。重金悬赏我的脑袋。最后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我的这些朋友肯定要揭发我。保安队已经接近“三冰川”旅馆。他们撞开我的房门。我呢,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等待着,对,我在等待,用口哨吹奏小步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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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乡镇咖啡馆,喝最后一杯默兹的黄香李酒。阿拉维斯上校、公证人佛格拉兹—马尼戈、药剂师小萨瓦兰和面包师格吕法兹,都来为我送行。

“明天晚上我就回来打牌,”我对他们说,“我给你们带回瑞士巧克力。”

我告诉佩拉什神甫,我父亲在日内瓦一家饭店下榻,渴望同我度过一个晚上。神甫为我准备了一顿快餐,还嘱咐我回程的路上别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