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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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夜里,你离开侯爵夫人,撞见热拉尔正俯在台阶的护栏上。
“您喜爱月光吗?喜爱清幽而惆怅的月光?还挺浪漫的,热拉尔?”
你没有给他工夫回答,会立刻掐住他的喉咙。颈椎格格的轻微响了几声。你有一种低级趣味,就是残害尸体,要用最高级的吉列刀片割下他耳朵,再割下他的眼皮。然后,你又抠出他的眼珠。只剩下打掉他的牙齿了。用皮鞋跟踢三下就足够了。
你在埋掉热拉尔之前,还想过把他制成标本,寄给你可怜的父亲,可是想不起来纽约什勒米洛维奇公司的地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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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场爱情都非常短暂。侯爵夫人打扮成阿莉艾诺·德·阿基坦,要以身相许,我们正谈情说爱,忽然会被一辆汽车响声打断,会传来吱吱的刹车声。我会惊讶地听到茨冈音乐。客厅的门会猛然打开,出现一个头缠红巾的男子。尽管那样一副走江湖的魔术师打扮,我还是能认出来者正是夏尔·列维—旺多姆子爵。
他身后会跟着三名拉提琴的人,演奏恰尔达什舞曲第二部分。穆卢和莫斯塔法则要殿后。
“出什么事了,什勒米洛维奇?”子爵会问我,“一连好几天,我们也没有收到您的音信!”
他要向穆卢和莫斯塔法打个手势。
“将这女人带到比伊克去,把她看紧点儿。实在抱歉,夫人,没打声招呼就来了,我们的确耽误不得时间了!您想想看,人家在贝鲁特等了您一个星期了!”
穆卢重复地抡几个耳光,就会打消任何反抗的意愿。莫斯塔法还要给我女伴的嘴塞上布团,将她捆住。
“这件事已经十拿九稳了!”列维—旺多姆要感叹一声,而这工夫,几个打手就会将韦罗妮克带走。
子爵还会正一正他的单片眼镜:
“您的使命以失败告终。我原想您会把侯爵夫人带到巴黎交给我,可是,我不得不亲自跑到富热尔—朱斯加姆家来。我解雇您了,什勒米洛维奇!现在,谈谈别的事儿吧。今天晚上,连载小说就打住吧。我建议您由我们的乐师陪同,参观一下这座美丽的宅院。我们是富热尔—朱斯加姆新领主了。侯爵夫人会把她全部财产赠给我们。不情愿就强迫!”
我眼前又浮现这个奇特的人物:他缠着包头巾,戴着单片眼镜,手上擎着枝形烛台,巡视城堡,而几位提琴手还在演奏茨冈乐曲。他久久端详富热尔—朱斯加姆红衣主教的肖像,抚摩一副盔甲,这是家族的先祖儒尔丹,阿莉艾诺·德·阿基坦的私生子的盔甲。我指给子爵看我的房间,华托、克劳德·洛兰、菲利普·德·尚帕涅的绘画,以及路易十四和拉瓦利埃尔小姐睡过的床铺。他看了我在印有纹章的侯爵夫人信笺上写的短短一句话:“富热尔—朱斯加姆这地方……”他样子凶凶地注视我。这工夫,几位乐师则演奏《维珍列德》——犹太人的一支摇篮曲。
“毫无疑问,什勒米洛维奇,您滞留在富热尔—朱斯加姆,事情却没有办成!古老法国的香气把您熏迷糊了。什么时候洗礼呀?百分之百的法国人身份?我必须终止您这种愚蠢的梦想。您读读《塔木德》(犹太教法典),不要去查阅十字军东征的历史,也别再垂涎纹章学大全……请相信我,大卫之星胜过所有带绿色图案的人字形条纹,胜过那种双狮行走的侧影图形、那种有三朵金百合的天蓝色盾形纹章。莫非您心血来潮,要以夏尔·斯万自居吗?您还要申请成为赛马的骑师……您要跻身圣日耳曼大街吗?就连夏尔·斯万,您明白吗?那些公爵的红人、优雅风格的评判员、盖尔芒特家族的宠儿,他本人到了晚年,还念念不忘自己的出身。可以吗?什勒米洛维奇?”
子爵示意几位提琴师停止演奏,操着洪钟般声音说道:
“况且,也许在死之将至的那些日子,种族在他身上更加凸显了族群的典型相貌,同时也凸显了同其他犹太人息息相通之感:这种关联,斯万整个一生似乎都置于脑后了,可是,致命的疾病、德雷福斯案件、反犹宣传等等,都相互连接起来,终于唤醒了……”
“什勒米洛维奇啊,一个人到头来,总要找到自己的人!即使在迷途中滞留了多少年!”
他又像念经似的说道:
“犹太人就是上帝的实体,而非犹太人不过是畜生的种类,创造出来,就是为了日夜侍候犹太人的。我们命令下去,凡是犹太人,每天要诅咒三遍基督教人民,祈求上帝把他们连同他们的国王和王公统统消灭。一个犹太男人强奸或者腐蚀一名非犹太人女子,甚至杀了她,也不应该判罪,因为他仅仅残害了一匹骒马。”
他摘下包头巾,正了正弯得出奇的假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