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婆(第3/10页)

走进屋里,新藏大咧咧地坐下并打量房间。房间很破,陈旧发黑。正面六尺见方的木地板的上方墙上挂着婆娑罗大神的挂轴。下面是供台,神镜一面,供酒两壶,三四扎红黄蓝纸剪成的小钱币。这个屋子离河道很近,依稀能听见水声。木地板右边有个衣柜,上面放着一些礼品,如点心盒、汽水、糖袋、盒装鸡蛋等。阿岛婆穿着黑色的无领衣衫盘坐在柜子旁,身形肥大的她几乎占满了整个铺席。她短发,塌鼻梁,嘴巴很大,脸色青紫,睫毛很少,闭着双眼,浮肿的双手交叉着。她说话的声音像蛤蟆哼哼,再看这身形,更像一个不一般的蛤蟆怪变成人形在喷毒气。看到这副光景,新藏内心惊了一下,即使有电灯也还是觉得很暗。

不过,他早有心理准备,铿锵有力地说:“我想请阿婆帮我看看姻缘。”阿岛婆好像没听清,努力睁开眼睛,单手附耳问道:“什么姻缘?”然后又嘻嘻笑着用那怪异的嗓音说:“您想找女人吗?”新藏憋着火:“是的,所以来找您。要不然谁会来这种……”他有样学样地哼笑了回去。阿岛婆却态度自然,挥挥手笑着打断新藏说:“我刚才不会说话,您别生气啊。”然后换了口气,认真地问新藏:“您多大年纪了?”“我二十三岁,属鸡的。”“女方呢?”“十七岁。”“属兔的啊。”“出生年月是……”“行了,我只要知道年龄就行。”说完,她开始掐指算,那动作好像在数星星。一会儿,她抬起眼皮对新藏说:“不行,大凶!大凶!”她说得很骇人,然后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定论似的话:“要是在一起,两人中有一个就会有性命之忧。”新藏越听越生气,看来就是这老太婆在背后乱说,说我的姻缘危及生命。他实在憋不住火了,借着酒气打了个酒嗝大声嚷叫起来:“大凶怕什么!男人一旦有了意中人,怕什么死!烧死、砍死、淹死,都无所谓。”阿岛婆听着新藏的嚷嚷,略带讥笑地说:“那,男人死了,女人怎么办?反过来说,女人先死了,男人不是也很痛苦吗?”老婆子,你休想动阿敏一根手指头。新藏内心想着,瞪着阿岛婆继续说:“两人同生共死!”面对激动愤怒的新藏,阿岛婆不动声色地反唇相讥:“男人啊!”新藏记得自己当时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就好像,他在向对方下战书一样,不寒而栗。阿岛婆看出了新藏的害怕,猛地扯了一下黑色的衣服,语调嗲嗲地说:“不管怎样,人算不如天算!你不要不自量力了!”然后翻着白眼双手附耳说:“听听!真实例子就在眼前!你没听见有人在叹气吗?”新藏不禁细心倾听,除了隔壁阿敏的动静外,他什么都没听到。阿岛婆眼珠骨碌碌转,好像在仔细辨听,说:“你真没听到吗?有一个跟你一样的年轻男子在河边石岸上叹气呢!”阿岛婆说着往前跪行了几步,随之而来的是她身上的怪味,还有她身后越来越大的影子。房间里的一切,门、隔扇、酒壶、神镜、衣柜、坐垫,仿佛都沾上了阴森森的妖气,变得奇形怪状。“那年轻人跟你一样色迷心窍,我是被婆娑罗大神附身的,你如果不听我的话,大神将立刻降罪于你,你也会像那个年轻人一样即刻殒命。你好好听听吧。”阿岛婆的话好像神谕一样,带着嗡嗡的声响从四面八方涌入新藏的耳中。恰在此刻,门外河边真的传来有人跳河挣扎的响声,打破了夜的宁静。新藏已被吓坏了,坐都坐不住了,更不用说威胁阿岛婆的话更是说不完整了。他甚至把阿敏都忘了,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屋子。

回到自己家里,第二天一起床就看到报纸上说昨晚竖川有人跳河自杀。仔细看下去,报上说那人是龟泽町木桶匠的儿子,因为失恋,在第一道桥和第二道桥的石岸边跳河了。这件事对新藏的冲击实在太大,以致他突然发烧了,在床上躺了三天都下不了地。躺着心里也乱糟糟的,还是在想着阿敏。现在看来,阿敏不是移情别恋。她突然消失又不让新藏去她家,都是阿岛婆的缘故。他无法再怀疑阿敏,另一方面又疑虑重重:自己和阿岛婆无仇无怨,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再说阿敏和这样能指挥人跳河的神婆一起住,没准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赤身绑在婆娑罗大神的祭台上烧死。想到这,新藏躺不住了。第四天一起床就去找阿泰商量对策。正好这时候阿泰打电话过来,说的也是阿敏的事。原来阿敏昨晚去找阿泰,请求说一定要见到新藏。她不方便直接给新藏打电话,只好请阿泰转告。新藏也想见阿敏,握紧电话急急问道:“她说在哪里见面?”阿泰却开始卖关子:“这个嘛……”停顿了一下才说,“这个腼腆的姑娘跟我才见了两三回,昨晚来我家,估计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也很感动,和她商量了你们俩怎么见面。她跟阿岛婆撒谎说去洗澡,这样就能出门了。要是去河对面的话,有点远,没别的去处,就来我家二楼吧。她不好意思麻烦我,有些不肯。我觉得她这样客气也没什么,就问她有没有想好的地方。她红着脸小声说请你明天傍晚到河岸边见面。真是好有情调啊。”阿泰好像忍不住想笑,新藏却笑不出来,他急急地确认:“是在石岸边见面吗?”阿泰说:“是啊,我没别的办法,就这样定了。六点到七点钟。你们谈完,你来我家一趟。”新藏答应并道谢着挂了电话。现在离傍晚还有一段时间,真是难熬啊,有如隔三秋的感觉。他找了点事做来打发时间,拨了拨算盘,对了点账,吩咐下送中元礼的事。但仍然无法掩盖焦急的情绪,控制不住总想看挂钟上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