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粥(第3/5页)
过了四五天,人们看到,沿着加茂川的堤坝,在去往粟田口的路上,有两个男人在策马前行。其中一个穿着蓝色的猎衣,下配同色裙裤,佩戴着镶嵌金银饰物的大刀,是个须黑鬓美的男子。另一个人四五十岁,蓝色褂子外面还罩着一件皱巴的棉衣,腰带也系得皱皱巴巴,再看那通红的带着鼻涕的鼻子,真是无一处不寒碜。两人骑的马倒都是好马,前面那匹是桃花马[3],后面一匹是菊花青[4],三岁大小,两匹马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随从和车夫在这二人身后紧追慢赶。这一行人无疑就是利仁和五品了。
这是一个宁静晴朗的冬日,没有风,枯草一动不动地竖在泛白的河滩石间和潺潺而动的溪水中。柔和的阳光洒进河边的掉光叶子的垂柳间,鸟儿在树梢上跳动,影子清楚地投射在大街上。东边有座暗绿色的山,山顶圆秃秃的,好比霜打过的天鹅绒,大概是比叡山。阳光照得马鞍上的螺钿闪闪发光,利仁和五品慢悠悠地往前走。
“您说要带我出去,去哪呢?”五品不安地抓着缰绳。
“就在前面,没你想的那么远。”
“这么说就是粟田口?”
“可以先这么说吧。”
今天早上,利仁来邀请五品,说东山那边有处温泉,于是两人就一起出门了。五品真的相信了,最近没洗澡,正浑身痒痒呢。刚吃过芋粥,又能泡澡,真是太幸福了。美滋滋地想着,就痛快地跨上了利仁牵来的菊花青。哪知道,一路行来,到了粟田口也没有停下,还在继续往前走。
“您不是说就到粟田口吗?”
“是的,不过还得再往前走一点。”
利仁面带微笑,故意不看五品的脸,继续骑马前行。人烟渐渐稀少,广袤的冬日荒漠上,可见觅食的乌鸦飞来飞去,山阴的积雪泛着青烟色。野漆树光秃秃的枝丫直冲天际,让人望着内心生寒,哪怕这冬日是晴朗的。
“那么,是要到山科附近吗?”
“山科?这就是了,还得往前走呢。”
说着说着,就过了山科;走着走着,关山也过了。
晌午刚过,终于到了三井寺停了下来。寺里有个僧人和利仁关系很好,于是五品就随利仁在那儿吃了一顿饭。吃完饭又出发赶路了。一路上人烟更加稀少。那个年代不是很太平,总有盗贼出没。五品瑟缩着身子,仰头问利仁:
“快到了吧?”
利仁忍不住笑起来,好像小孩子被发现了恶作剧似的,脸上的皱纹、眼角的鱼尾纹,都好像在犹豫要不要笑出来。
“其实,我是想带你去敦贺。”利仁一面说,一面举起马鞭遥指远方。马鞭落下,五品的目光自然看到了夕阳下的江水。
五品顿时惊慌失措。
“敦贺?您说的敦贺指的是越前那个敦贺吗?”
他听说过,利仁做了藤原有仁的女婿,常住敦贺。但五品从未想过利仁会带自己去敦贺。敦贺距此路途遥远,单带两个随从就走,会安全吗?而且常听人说这沿途总有盗贼出没。五品哀求地望着利仁说:
“您在开玩笑吧?说是去东山,走到了山科;说是山科,又走到了三井寺,现在又说去越前的敦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您如果一开始就定好了去,起码能多带几个人啊。现在随从这么少,怎么去敦贺啊?”
五品带着哭腔嘀咕着。要不是想到了跟着利仁能“喝芋粥喝到腻”,这个愿望支撑着他,他早就返回京都去了。
“不用担心,有我利仁在,可以以一当千,放心吧。”
利仁看到五品这样惊慌,皱了皱眉头轻蔑地说。说完他将随从带来的箭筒背到背上,又将一张黑漆大弓放在身前的马背上,随即策马奔腾往前而去。事已至此,懦弱的五品毫无主意,只能按照利仁说的做。他内心很不安,不禁东张西望这荒野,口中喃喃自语,情不自禁念起还勉强记得的几句观音经来。他身体弓得厉害,鼻子都快碰到马鞍了,无精打采地催马前进。
荒凉的原野上,只有马蹄声嘚嘚作响,黄茅遍地,处处可见的水洼倒映着冷冷的天空,好像要冻结一样。原野的尽头是一脉山川,山上的积雪因为背阴,呈现出紫黑色。一丛丛枯黄的茅草很高,总是阻断步行的随从们的视线,很多景色他们看不见。突然,利仁回过头来,朝五品喊:
“看呢,来了个信使,可以帮我们送信给敦贺。”
五品没听明白利仁在说什么,怯怯地望着利仁指的方向。在人迹荒芜的原野上,一只暖色皮毛的狐狸,在夕阳映照下,慢吞吞走在野葡萄藤还是什么别的藤蔓纠缠的草丛中。不知听到什么动静,那狐狸急窜逃走了。利仁急忙挥鞭策马追去,五品也紧随其后。随从们也自不会落下。马蹄嘚嘚声打破了荒野的寂静。再看利仁,他已经停了下来,不知何时抓住了那只狐狸的后腿放在了马鞍旁。大概是狐狸被追得筋疲力尽瘫倒在马下,利仁就手到擒来了。五品急忙擦擦胡子上的汗水,赶到利仁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