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5/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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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拉是第一位探寻通向我的孤独之路的人;我惶恐不安地进行防卫。作家的意义,就是孤独。我总是逃避友谊;我觉得那是一种出卖,一种懦弱。在新教徒的德国人世界,保持孤独并不是很难。在灵魂内、性情中和品位上,我还是一个非常虔诚、不可改变的天主教徒。在这段时间里,我了解了法国诗歌,读了维永、魏尔伦、克劳德尔、马拉美和佩吉的诗作。尤其是维永和马拉美的诗句,十分熨帖地打动我心;从他们的诗文里,我听到了亲人的声音,就像许多年前我从卡夫卡的书中听到的一样。这种亲情不是风格或气质,也不是出于观点的相似才将自己记入某个家谱。一个人归属某个精神家族;在这个等级体制里,在我看来,歌德是鼻祖,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找到了新的家族分支,出现了私生的精神兄弟和叔伯。当我拿到佩吉的书时,我是那样地喜欢,仿佛已经阅读过一样。这些灵魂对我来说,就像在一个家庭内用暗语交流的亲缘灵魂,用不着解释,我就立即能明白对方想指什么,想说什么。正是这些灵魂使我内心充满了作家的孤独;朋友和情人从来不会。

我小心翼翼地维护那块属于我的天地,采用实际手段,借助于生活方式和谨慎态度,尽量不让罗拉破坏我的孤独。灵魂有它最后的避难所,作家最终会逃向那里,寻找真理,但也将某些真理据为己有,不愿示人。我总是尽量做得自主而开明,保持真诚;我蔑视所有低贱、怯懦的不耻行径——我从来没有自己的“秘密”,生活赋予我的一切,我都像写报纸新闻一样记录下来——但是那个“秘密”,那个让我不能成为别人、只能成为我自己的“秘密”,那个让我“与众不同”的秘密,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的揭秘,通常被称为“艺术”。罗拉的进攻,迫使我变得小心翼翼。我必须意识到,她也有“秘密”——由于她不是艺术家,这个秘密无法公开。从后面的这个推测看,女人们确实为爱情付出了许多;假如我们揭开她们的秘密,会发现她们整个一生都在玩一场轰轰烈烈的游戏,而且她们当中大多数都是输者。

她的“秘密”是什么?我在罗拉身边开始猜测,忧心忡忡地憋闷于心,并且好奇地寻找蛛丝马迹。我心里明白,通过一个人的言语、观点、行为、同情心和憎恨看到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这个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那只不过是某样东西或某个具体人的投影;所有人都如此,在世界面前蒙了七层面纱,隐居在内心深处,活在可以触摸的外表背后。这让我感到可怕和吃惊。在此之前,我只是负责任地生活在大众中间,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并且做出判断;现在我开始关注他们,带着自觉自发的虔敬,对每个人都区别对待。这种突然注意到每个人的“个性”、秘密和个体存在的虔敬,是一个灵魂发展的浪漫阶段。在此之前,我对人总是根据他们的魅力做出判断。现在,我突然感到这种痛苦并快乐的惊喜,仿佛对我来说,“大众”的概念消失了;每个人都是相互独立的世界组成部分,都值得我们去探险去发现去查找去记录,穿过热带雨林和动植物群落,一个人的生命远远不够……这样的好奇心,一个人永远不可能从书本里获得。我再强调一遍,这是罗曼蒂克的生活阶段。世界,这个人类的世界,分解成了一个个原子;对作家来说,先是追寻这种“无序”,这种观点的“混乱”,之后才是传统、秩序和将对人类个体类型的观察纳入统一形式的方法。

我进行自卫,提防有人想要侵犯我的孤独,尽管他们有合法的权利和自发的能力对我的“个性”发起攻击——我在自卫的过程中发现了炼金用的神秘原料,那些在每个人的心里都会做出回应的东西,那些没有法则和理论进行揭秘的、无可争辩的事实:一个人或许遇见隐在另一个人内心深处的这种事实,或者遇不见。我突然变得好奇起来。我的性情发生了调整,发生了改变。我抱着这种关注走近每个人,就像天文学家坐到天文望远镜前,他掌握所有的数学公式,确定无疑地知道在迷雾背后,在某时某刻,将会出现一个发光的星体,毫无疑问,那是一个新世界……如果想用这种方法、这种立场来观察人类的星象图,不会取得太多的成效。我们和某个人一起生活,我们了解他的“一切”,与此同时,我们又对他一无所知。有一天早晨,醒来之后,我们突然发现并看到了另一个人,这个人好像以前我们从来未曾见过。他爱说什么说什么,爱做什么做什么,在他的言行举止背后肯定深藏着这样一个人,你会终于辨出,冲着他大喊:“啊哈,原来是你呀!”……这一发现令人兴奋。我懂得了,不存在“简单的人”,在肉体与精神的能力和特征背后,每个人体内都存在着某种真实之物,某种原始因素,人类的一个镭分子,幽幽飘曳,微微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