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灯(第6/17页)
小宫山先生的训话又持续了一会儿,突然,没有任何前兆地,门铃一响,发油味熏人的水岛先生不识趣地进来了。
“哎哟,您来啦。”
他瞪着阿姐那堪称完美的一视同仁的笑容和坐在她面前的老头子,然后,重重叹了口气,吃力地坐到了吧台最靠边的椅子上。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断了小宫山先生刚才一直滔滔不绝的宏论,他不再作声了,店里随之陷入了不自然的静寂。
“绿藻小姐,给我杯水。大叔渴极了。”
“好的。”
真讨厌。想归想,我还是给他端了一杯水过去。
“绿藻小姐,前几天给你的那个,用了吗?好用吧?”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就朝御门姐看,她依然是那副飘忽不定的招牌笑容,只顾温柔地微笑着。
“来杯冰奶吗?”
我冷淡地问道。水岛先生突然也冷淡地应了声“好”,就自暴自弃似的吸起烟来。这个人,今天晚上也会来吧。
我非常麻利地(在动作麻利这一点上,我比阿姐优秀多了)制作了饮料后,就离开了气氛微妙的吧台,坐到窗边的座位上翻看周刊杂志。
偶然抬头朝对面窗户一看,只见那条纱帘正挑逗般地飘动着。
那天晚上,在收款台点钱的阿姐像往常一样露出了倦态的美。我洗完最后要洗的,向她打了个招呼,就先回房间了。进入八月以来,空气越加沉闷了,总是盘踞在黑暗的房间里。我拿起烟,打开窗户,看见对面房间像往常一样亮着灯。她今天也来了。
每当女孩来的时候,我会把这边的灯一盏盏全关掉,一眼不眨地盯着对面瞧。我纯粹只是介意而已。我想起了“企图”这个词,有些兴奋起来。昨天晚上她也来了。
纱帘背面看不到的部分,我都用自己的想象来填补,所以有关她的事情,自认为是无所不知。她,把头发染成廉价的茶色,挑逗似的披在背上;总喜欢穿那种飘飘的裙子;每次都骑着粉红色的自行车来,自行车的车闸吱吱吵死人;满不在乎地放声大笑;抱腿坐着看电视。他弹吉他的时候,她坐在一旁托着腮,做出一副天真的样子引逗他。她坐榻榻米时手脚那笨拙而僵硬的动作,也不难想象。
我坐在凉台的小椅子上,像舔冰激凌那样抽着烟。她和他好像又在里面的房间做着什么。今天的晚饭?可喜可贺呀。这么被人家看,居然全然不知。我肚子也饿得很。我们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呢?若从高处俯瞰现在的我和这两个人,会是什么样子呢?刹那间,我觉得自己很可悲。回过神,烟头都快烧到手指头了。好烫。我恍惚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和纱帘对面正端着盘子的她对视上了。
“绿藻。”
阿姐不知什么时候进房里来了,叫着我的名字。我像漫画里的人物似的,嗖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阿姐微微一笑,说:“这孩子。”
“怎么了?”
见阿姐返身去开灯,我赶紧跟进去拉上了厚厚的窗帘。
“你今天没在店里吃吧,晚饭?”
“嗯。”
“咱们出去吃点什么吧?”
“阿姐也没吃吗?”
“嗯。”
“水岛先生也来吗?”
“不来呀。怎么了?”
“是阿姐掏腰包吧。”
“哎哟,脸皮真厚呀。”
阿姐说是要补补妆,让我等她一下,就回隔壁去了。我关上房里的灯,再次打开窗帘时,那两人模糊的轮廓显得越来越遥远了。
“去吃炸虾,好不好?”
“好……”
“就吃炸虾。”刚走下楼梯,阿姐就这样断然说道。
“你怎么了……”
“想吃呗。”
“阿姐说好就好。”
你这孩子……阿姐没再说什么,一把抓住我的手。看阿姐白嫩的手,简直就是从来不洗碗洗衣服的有钱人家的少夫人。相比之下,我的手又黑又硬邦,整个一双在她这个富婆家干活的拖儿带女的女佣的手。我可怜起自己来,与此同时,不知为什么,和阿姐在一起的幸福感却有增无减。
十一点已过,小小的繁华街仍沉浸在寂寞的喧嚣中。有喝醉酒在路边哇哇呕吐的学生,有挽着浓妆艳抹的女人的、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既有穿超短裙的拉客的小姐,也有监视她们的戴金链的黑衣男人。我和阿姐一直拉着手走到常去的那家炸猪排店。
炸猪排店的老板一如既往地围着脏兮兮的围裙,一看见阿姐的脸,就冷淡地冲着一堆圆白菜丝说了声“您来啦”。明明喜欢阿姐,还装样。“老板,来两杯生啤、两份炸虾套餐。”阿姐一坐到吧台前,就干脆而媚劲十足地点了菜。端上来的啤酒有一种苦涩的药味,我喝完一口,一看阿姐的啤酒杯,只剩下不到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