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坏了赫德莱堡的人(第9/22页)

可是没有一件显得够重要,没有一件显得够分量,没有一件显得值这笔钱财——

值得固德逊希望能立遗嘱给他留下一笔财产。不但如此,他根本就想不起曾经做过这些事情。那么,唉——那么,唉——

那究竟应该是帮一个什么忙,竟会使得一个人这么了不得地感激呢?啊——

拯救了他的灵魂!一定是这么回事。不错,现在他想起了当初曾有一次自告奋勇去劝固德逊入教,并且苦口婆心地劝了他——

他打算说是劝了三个月之久,可是仔细一想,三个月缩成了一个月,又缩成了一星期,又缩成了一天,然后缩得毫无踪影了。是的,他现在记得很清楚,而且是非他所愿地那么鲜明,固德逊当初的回答是叫他滚他妈的蛋,少管闲事——他可不希望跟着赫德莱堡升天堂!

所以这个答案是失败了——

他并不曾拯救过固德逊的灵魂。理查兹不免有些气馁。然后过了片刻工夫,又出现了一个念头:他曾经挽救过固德逊的财产吗?不行,这是说不通的——

他根本就一无所有。他的性命呢?一点也不错。当然。唉,他早就该想到这个了。这一次他总算走对了路,毫无疑问。于是片刻之间,他那想象的风车就大转特转起来了。

此后,在精疲力竭的整整两个钟头之中,他一直在忙着救固德逊的命。他以各种困难和冒险的方式干这桩事情。每一次他都很圆满地把这个救命的举动做到了某一个地步;然后正当他开始确信这桩事情是当真发生过的时候,偏巧就有一个恼人的枝节问题出现,使得整个事情变得荒唐无稽。比如拿泅水救命这种方式来说吧,他曾经泅过去把淹得不省人事的固德逊拖上岸来,还有一堆人旁观赞许;但是他把整个经过完全编好,开始回忆一切的时候,却又生出了许许多多起破坏作用的枝节问题:镇上的人们是不会不知道这桩事情的,玛丽也不会不知道,在他自己的脑子里,这桩事情也会像镁光灯似的放出耀眼的光芒,而不至于是一件他可能做了而“不知道究竟对人家有多大益处”的、并不显著的好事。而且想到这里,他又记起了他自己根本就不会游泳。

啊——

原来又有一点,他从头起就忽略掉了:这桩事情必须是他做了之后却“可能还不知道究竟对人家有多大益处”的好事。唉,真是,那应该是容易寻思出来的——

比其他那些事情简单得多了。果然不错,他不久就想出来了。多年以前,固德逊几乎和一个名叫南赛·休维特的很可爱、很漂亮的姑娘结了婚,但是因为某种原因,这桩婚事还是作罢了。那个姑娘死了,后来固德逊就一直是个单身汉,并且渐渐变得性情孤僻,干脆就成了一个愤世嫉俗的角色。这个姑娘死后不久,镇上的人就发现了,或者自以为发现了,她的血管里含有一点点黑人的血液。理查兹把这个问题思量了许久,后来终于觉得他想起了一些与此有关的事情,那些事情一定是由于日久不曾理会,在他脑子里弄得无影无踪了。他似乎是隐隐约约地想起了当初发现那黑人血液的就是他自己,把这个消息告诉镇上人的也是他,还想起了镇上人告诉了固德逊,并说明了消息的来源。他就是这样挽救了固德逊,使他免于和这个有黑色混血的姑娘结婚。他帮了他这个忙,却“不知道对他有多大好处”,事实上根本还不知道他是在帮人家的忙。可是固德逊却知道他帮这个忙的价值,也知道他是如何于千钧一发之际获得了幸免,所以他才在临终时对他的恩人感激不尽,恨不得自己有一笔财产留给他。现在一切都简单明了了,他越回想就越觉得这事情非常明显,毫无疑问;最后,当他舒舒服服地躺下睡觉的时候,心里颇为满意而快乐,他回忆着一切经过,就像是昨天的事一般。事实上,他仿佛还记得固德逊曾经有一次亲自对他说过感激的话。在这段时间里,玛丽已经花了六千元给自己购置了一所新房子,还买了一双睡鞋送给她的牧师,然后就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在那同一个星期六晚上,邮递员给其他的重要公民每人送去了一封信——

一共送了十九封。每个信封都不相同,笔迹也不一样,可是信的内容却一样,除了一点之外,分毫不差。每封信都是完全照理查兹所收到的那一封抄下来的——笔迹都是一模一样——而且都是史蒂文森签名的,只是理查兹的名字换上了各个收信人的名字罢了。

一夜到天明,十八位重要公民都在同一时间内和他们的同样身份的弟兄理查兹干了同样的事情——

他们用尽了全副精力,回忆他们曾在无意中给巴克莱·固德逊帮过一次什么了不起的忙。无论对于哪一位来说,这番功夫都不见得轻松愉快,然而他们都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