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于是我就到喀山大学去学习了,至少是这样想的。231

关于上大学的念头是中学生尼古拉·叶甫列伊诺夫提醒我的。他是一位很可爱的青年,美男子,有一双女人般的温柔的眼睛。他跟我同住在一幢房子的阁楼上。他看我手里经常拿着书本,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我们就相识了。不久,叶甫列伊诺夫便肯定地说我“对科学有特殊的天分”。

“你天生就是为科学服务的。”他优雅地甩了甩他那像马鬃一样的头发对我说。

我当时不懂,一个家兔居然也可以为科学服务。可是叶甫列伊诺夫却如此友好地向我说明,现在各大学正需要像我这样的青年人。诚然,他也提及了米哈伊尔·罗蒙诺索夫232的一些事迹。叶甫列伊诺夫还对我说,在喀山我可以住在他的家里,过了秋天和冬天,读完中学的课程,“随便”地应付一些考试(他是说“随便”),就可以得到助学金去上大学,再过这么五年,就成为一位“科学家”了。在他看来,一切都很简单,因为叶甫列伊诺夫当时才十九岁,而且他有一颗善良的心。

他中学考试完了就回家去了。过了两个星期,我跟着也走了。

外祖母为我送别时劝我说:

“你就别生人家的气了,你老是生气,变得很厉害,很傲慢!你这是向你外祖父学的!可你外祖父又落得个什么下场呢?活了那么久,到头来还不是傻瓜一个。苦命的老头儿!你要记住一点:上帝不非议别人,这是魔鬼干的事!好吧,再见了……”

她从栗色的松弛的脸颊上擦掉不多的几滴眼泪后又说:

“你这个坐不住的野孩子现在远走高飞了,我们再也见不着了,我可是活不久了……”

最近一段时间,我常常离开亲爱的老外婆,甚至很少去看望她,而现在我才痛切地感受到,我将永远见不到这个骨肉相连、全心照顾我的亲人了。

我站在船尾望着她。她伫立在码头边缘上,一只手画着十字,另一只手拿着旧披肩擦着她那双对人们充满永不磨灭的爱的闪亮的黑眼睛。

就这样,我在这个半鞑靼式的城市里,在一幢平房的一间狭小的房间里住了下来。这个小房子孤零零地坐落在一条窄小、简陋的街道尽头的山丘上,房子的一面墙向着一片发生过火灾的荒地,上面长满稠密的杂草;在苦艾、牛蒡、马蓼的草丛里和接骨木的灌木丛里,耸立着一堆砖瓦建筑物的废墟,废墟下面是一个宽敞的地窖,那些无家可归的野狗就住在这里,死在这里。这个地窖使我永志不忘,这就是我所上的诸多大学中的一所。

叶甫列伊诺夫一家——母亲和两个儿子,靠一份微薄的抚恤金维持生活。刚来的头几天,我就看到,这位可怜的矮小的寡妇把从市场买回来的东西放在厨房的桌子上时,她的表情是多么的悲戚忧伤,她面临的难题是:即使不把自己算在内,用这么一小块次等肉又如何能给三个健壮的小伙子做出一顿好饭菜来呢?

她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女人,一双灰色的眼睛透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温顺的执拗,就像一匹耗尽了全部力气的马拉车上坡,明知拉不动,却依旧在往上拉。

我来之后的第四天早晨,孩子们都还在睡觉,我走进厨房来帮她洗菜,她小声而谨慎地问我:

“您到这里来打算干啥?”

“读书,上大学。”

她的眉毛和额头的黄色皮肤一起往上皱了一下,手指被菜刀割伤了,一边吸吮着手指上的血,一边坐在椅子上,马上又跳起来,叫了一声:

“啊,见鬼……”

她用手绢包扎好受伤的手指后,称赞我说:

“您洗土豆洗得很好。”

“嗨,这还不会!”于是我就告诉她,过去我在轮船上干过活。她问我:

“您以为,这样您就能够上大学了吗?”

当时我还不大懂得幽默。我把她这话当真了,便有条不紊地给她讲了我的行动计划,并说,只要努力,最终那科学殿堂的大门会向我敞开的。

她慨叹了一声:

“哎呀,尼古拉,尼古拉……”

这时尼古拉正好进厨房里来洗脸,他睡眼惺忪,头发蓬乱,而且照样是乐呵呵的。

“妈妈,包顿饺子吃多好啊!”

“那好吧。”母亲同意说。

我想借此机会炫耀一下自己的烹饪技术,便说:要包饺子,这点儿肉可是太次太少了。

瓦尔瓦拉·伊万诺夫娜生气了,她冲着我说了几句很难听的话,弄得我两耳充血、满脸通红。她把几根胡萝卜往桌子上一扔,便离开厨房出去了。尼古拉给我使了个眼色,替他妈妈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