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第10/15页)

“我们明天就到基辅去。”女人说,既不像是发问,也不像是肯定。

“对,明天就去,你现在该休息了,你怎么还没有睡呢?已经很晚了……”

“米沙他今天不回来了吗?”

“啊,不会回来了!那么大的暴风雪……我们走吧,睡觉去……”

他拿起桌上的灯,领着她走进了书架后面的小门。我独自在外屋坐了很久,什么也没有想,只听见他那轻轻的有些嘶哑的声音。风雪像毛茸茸的爪子抓挠着窗玻璃。在融化了的一洼雪水里模糊地映照出蜡烛的火焰。屋子里堆满了杂物,散发出一股暖洋洋的奇怪的气味,使人昏昏欲睡。

乔治出来了,手里拿着灯,摇摇晃晃,灯伞撞击着灯泡子,发出叮当声。

“她睡下啦。”

他把灯放在桌子上,若有所思地站在房间中间,眼睛并不看我地说:

“嗯,该说什么呢?要不是你,我大概已经冻死了……谢谢你!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侧着耳朵倾听着隔墙房间里发出的窸窣声,全身发颤。

“这是您的妻子?”我小声问道。

“是妻子,是一切,是整个生命!”这个人望着地板不大响亮却十分清楚地说,然后又狠狠地用手搔自己的头。

“喝点茶,要吗?”

他无精打采地朝门口走去,但突然又停住了,因为他刚想起来,他的女用人由于吃鱼吃得太多,肚子撑坏了,已送进了医院。

我提出我去烧茶炊,他同意地点点头。他显然忘记了他自己还半裸着身子,光着脚板在湿地板上噼噼啪啪地走着,把我领到小厨房里。在这里他背靠着火炉,再一次对我说:

“要不是你,我已冻死了——谢谢!”

突然他全身哆嗦一下,用惊恐的睁得很大的眼睛盯着我。

“要是我真的死了,她会怎么样?噢,上帝……”

他快速地朝黑暗的门洞望了望,小声地说:

“你知道吗,她是个病人,她有一个儿子,是音乐家,在莫斯科自杀了,而她还一直在等着他回来,已经等了差不多两年了。”

后来,我们在喝茶的时候,他断断续续地用异乎寻常的词语讲述了她的故事。她是一位地主,而他自己则是一位历史教员,曾给她儿子当过家庭补习老师,然后就爱上了她,于是她离开她原来的丈夫——德国人,一位男爵,到歌剧院当了演员。他们俩生活得很好,尽管她的第一个丈夫采取种种手段加以破坏。

他眯缝着眼睛继续讲着,同时紧张地注视着肮脏厨房的一个阴暗角落,然后又死盯着火炉旁边地板上一个腐烂了的洞口。他喝茶时,烫着了嘴,皱起眉头,惊慌地眨巴着圆圆的眼睛。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呢?”他又一次地问我,“是啊,烤面包的,工人,奇怪,不大像。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说话时,显得有点儿不安。他用一种受害人的目光不信任地看着我。

我简略地谈了谈自己的情况。

“原来是这样!”他静静地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他忽然活跃起来,问道:

“你知道《丑小鸭》265的故事吗?读过吗?”

他歪扭着脸,开始激奋地用令人感到很不自然的尖细而又破碎的声音说:

“这个故事很诱人,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曾想过:我会不会变成一个天鹅?可是你瞧……我本来可以进神学院的,却进了大学。我的父亲是神父,他跟我断绝了父子关系。我在巴黎研究了人类不幸的历史——进化史。我也写过一些文章,可是这一切又怎么样呢?”

他忽然站起来,坐在椅子上,仔细地听听周围有什么情况,然后对我说:

“进化——这是人们为了自我安慰而杜撰出来的。生活是无理性的,是无意义的。没有奴隶制度就没有进步,没有少数人统治多数人——人类就会故步自封。我们想要改善生活,减轻劳动,只会使生活更困难,使劳动更沉重。工厂、机器不就是为了生产机器,再生产机器吗?这真是太愚蠢了!工人变得越来越多,可是需要的只是农民,粮食的生产者。粮食——这就是一切,需要通过劳动向大自然索取的就是粮食。人需要的东西越少,他就越幸福,而希望得越多,他的自由就越少。”

也许这不是他的原话,但这些惊人的思想我却是第一次听到,而且是那么尖锐,那么露骨!由于过于兴奋,这个人尖叫了一声,胆怯地把目光停留在朝内室敞开的门上,看了一会儿,听见没有声音,才又怒气冲冲地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