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第2/9页)

喝茶时罗马斯说:

“这种人真可怜,他们杀害自己最好的人!可以认为,他们是害怕好人。正如这里的人所说的,他们跟好人‘合不来’。当年我被流放到西伯利亚时,有一个苦役犯曾对我讲过,他原来是行窃的。他们一伙有五个人,后来其中一人提议说:‘弟兄们,我们别干扒窃的事了,反正没有好处,日子不好过!’为此,他们趁他睡觉的时候,把他掐死了。讲故事的人还把被掐死的人大加称赞一番,他说:‘后来我杀死过三个人,我一点也不怜惜他们,倒是这个被我们掐死的伙伴,我至今还很怜惜他,这是个好伙伴,聪明,快活,心地纯正。’我问他:‘那你们干吗要杀害他呢?是怕他出卖你们吗?’这个讲故事的人甚至生气地说:‘不,他决不会为了钱或任何什么东西出卖伙伴的,只是因为同他合不来——好像我们都是罪犯,而他却是正派人,叫人很不舒服。’”

霍霍尔站起来,倒背着双手,开始在房间里踱步。他嘴里叼着烟斗,穿一件齐脚跟长的鞑靼式的白衬衣,全身雪白,光着脚板,迈着稳健的步子,平静而若有所思地说:

“我曾多次碰见过这种害怕正派人、杀害好人的事。有两种对待正派人的态度:一种是先用巧妙的方法加害于他,然后千方百计地消灭他;另一种是像狗一样直望着他,匍匐在他的面前。这种情况比较少见。至于向好人学习如何生活,仿效他们——则不能,也不会。也许是不愿意吧!”

他端起那杯已经冷却了的茶,接着说:

“他们也许是不愿意!您想想,人家好不容易才为自己安排了某种生活,并习惯了这种生活,却突然有一个人出来反对,说什么:你们别这样生活!不是这样吗?我们把最宝贵的精力都投到这种生活里去了,见你的鬼去吧!于是就‘啪’的一声,给他的老师——一个正派人一个嘴巴:你别来干涉我们!可是生活的真理毕竟是在敢于说出‘你们别这样生活’的人的一边。他们是对的,正是他们推动生活向更美好的方向发展。”

他朝书架挥了挥手,又补充说:

“尤其是这些书!唉,我若是会写书就好了!可是我不会写,我的思想迟钝,没有条理。”

他靠桌子边坐下来,把臂肘支在桌面上,双手抱着脑袋说:

“伊佐特真可怜……”

然后沉默了很长时间。

“算了,我们睡觉吧……”

我回到我的阁楼里,坐在窗口下。田野上空闪出亮光,照亮了半边天。每当天空中闪出红光时,月亮好像也被吓得颤抖起来。狗在拼命地狂吠,如果没有犬吠,我真可能以为自己居住在荒无人烟的孤岛上呢!远处雷声隆隆,窗口里却流入一股闷人的热气。

伊佐特的尸体就躺在我的面前柳树丛下面的河岸上。他的发紫的脸朝天仰着,而玻璃似的眼睛却严峻地审视着自己的内心。金黄色的胡须的末端粘连成尖形的块状,里面隐藏着惊愕地张开的嘴。

“马克西梅奇,重要的是仁慈、亲善!我之所以喜欢复活节,是因为它是最亲善的节日。”

他那被伏尔加河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的发紫的脚上,紧紧裹着一条蓝色的裤子,裤子被炎热的太阳晒干了。有一些苍蝇在这个渔夫的脸上嗡嗡地乱飞。尸体散发出使人发晕、令人作呕的气味。

楼梯上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罗马斯弓身走进门里,坐在我的木板床上,用手拢着胡子说:

“知道吗,我要结婚了!真的。”

“女人住这里怕有困难……”

他注视着我,好像在等我再说些什么话,可是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束闪光射进房里,把房间照得通亮。

“我要同玛莎·捷连科娃结婚……”

我不由得笑了笑。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想到,竟可以把这姑娘叫作玛莎,真有趣!我不记得,她的父亲或兄弟曾经如此亲昵地叫过她玛莎。

“您笑什么?”

“没有什么。”

“您认为,我对她来说,年纪太大了?”

“啊,不是!”

“她跟我说过,您也爱过她。”

“好像是吧!”

“那么现在呢?过去了?”

“我想是的。”

他松开手中的胡子,小声地说:

“在你们的年纪,经常有‘好像是’,而对我来说,这就不是‘好像是’了,简直是全身心地投入了,不许你有更多的考虑,也无力去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