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第4/25页)
多尔恩:我太热。
波琳娜·安德烈耶夫娜 你就不注意自己的身体。这简直是固执。你自己是个医生,你应当知道潮湿对你没有一点好处,可是你偏要叫我痛苦;昨天,你就成心在凉台上待了一整夜……
多尔恩:(低唱着)“不要说他的青春已经毁掉。”
波琳娜·安德烈耶夫娜 你和伊琳娜·尼古拉耶夫娜谈得那么入神,把你谈得连……连天气凉下来都不觉得了。承认吧,你喜欢她……
多尔恩:我五十岁了。
波琳娜·安德烈耶夫娜 那有什么关系!在一个男人,这还不算老。你还显得很年轻,照样儿招女人们喜欢。
多尔恩:你可要我怎么样呢?
波琳娜·安德烈耶夫娜 你们男人都一模一样,都是永远准备着趴在一个女演员脚底下的。没别的!
多尔恩:(低唱)“你看我,又来啦,来到你的面前。”如果社会上喜欢艺术家,而且对待他们和对待——比如说,和对待商人不同,那是很自然的事情。这属于理想主义。
波琳娜·安德烈耶夫娜 女人们总是对你钟情,总是想嫁给你。那也是理想主义吗?
多尔恩:(耸耸肩)可是呢?我承认,她们对我一向都表示好感。她们爱我,最主要的是因为我有熟练的手术。十年或者十五年以前,全省里边,我是唯一的一个像样的产科医生,你还记得吗?而且,我一向是个规矩人。
波琳娜·安德烈耶夫娜 (拉起他的手)我的亲爱的!
多尔恩:当心。有人来了。
阿尔卡基娜挽着索林的手,特里果林、沙姆拉耶夫、麦德维坚科和玛莎同上。
沙姆拉耶夫:一八七三年,她在波尔达瓦博览会上演得可妙极啦!那真是了不起!嘿!你看她演的!还有,你碰巧能告诉告诉我,那个演滑稽角色的恰金,就是巴维尔·谢苗诺维奇,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啦?他演的那个拉斯普留耶夫,演得真是盖世无双啊,甚至比萨多夫斯基还高一筹呢,这我敢跟你说,高贵的夫人。他如今在什么地方啦?
阿尔卡基娜:你总是关心洪水以前的古代人物。我怎么知道呢?
(坐下)
沙姆拉耶夫:(叹息着)帕什卡·恰金啊!如今再也看不见像他那样的演员了!舞台正在衰落着呀,伊琳娜·尼古拉耶夫娜!再也看不见咱们当年那些粗壮的橡树了,如今剩下的全是些残桩子啦。
多尔恩:今天伟大的人才确是稀少了,这倒是实话,然而,从另外一方面看呢,一般演员的水平,却是大大地提高了。
沙姆拉耶夫:我不能同意你的话。再说,这是一个趣味问题呀。De gustibus aut bene, ant nihil.
特里波列夫由舞台后边走出。
阿尔卡基娜:(向她的儿子)怎么样啊,我亲爱的孩子,就要开始了吗?
特里波列夫:等一会儿。请你稍微忍耐一下。
阿尔卡基娜:(背诵《哈姆莱特》的一段台词)“啊,我的儿子!你叫我的眼睛看到了我的灵魂深处,我看见它流满了污血,生遍了致命的脓疮。我完了!”
特里波列夫:(同剧的台词)“你为什么向淫邪屈膝,为什么到罪恶的渊薮里去寻求爱情?”
号声从舞台后边响起。
先生女士们!开始了!注意!
停顿。
我开始。(用一根小木棍轻轻敲着,很高的声音)啊!你们,在苍茫的夜色里盘旋于湖上的这些可敬的古老阴影啊,催我们入睡吧,使我们在梦中得以见到二十万年以后的情景吧。
索林:二十万年以后,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哇。
特里波列夫:好了,那就让我们把这种什么都没有的情景,给我们表现出来吧!
阿尔卡基娜:就算是这样吧。我们现在睡觉吧。
幕启。湖上的景色。月亮悬挂在天边,反映在水里;妮娜·扎烈奇娜雅,周身白色的衣裳,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
妮娜:人,狮子,鹰和鹧鸪,长着犄角的鹿,鹅,蜘蛛,居住在水中的无言的鱼,海盘车,和一切肉眼所看不见的生灵——总之,一切生命,一切,一切,都在完成它们凄惨的变化历程之后绝迹了……到现在,大地已经有千万年不再负荷着任何一个活的东西了,可怜的月亮徒然点着它的明灯。草地上,清晨不再扬起鹭鸶的长鸣,菩提树里再也听不见小金虫的低吟了。只有寒冷、空虚、凄凉。
停顿。
所有生灵的肉体都已经化成了尘埃;都已经被那个永恒的物质力量变成了石头、水和浮云;它们的灵魂,都融合在一起,化成了一个。这个宇宙的灵魂,就是我……我啊……我觉得亚历山大大帝,恺撒和莎士比亚,拿破仑和最后一只蚂蟥的灵魂,都集中在我的身上,人类的理性和禽兽的本能,在我的身上结为一体了。我记得一切,一切,一切,这些生灵的每一个生命都重新在我身上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