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姊妹(第12/32页)

伊里娜和屠森巴赫由餐厅走上。

屠森巴赫:我姓一个三个字的复姓:屠森巴赫-克洛奈-阿尔特萨威尔男爵,然而我和你们一样,是一个俄国人,信奉正教。我身上所残余的德国人的气质可太少了——如果有,那也只是使你讨厌的这一点耐性和固执了。我每天晚上都送你回家。

伊里娜:我太累了!

屠森巴赫:而且我将来还要每天到电报局去接你回家,我要这样做到十年,二十年,除非你把我赶走……(看见了玛莎和威尔什宁,愉快地)啊,是你们呀!晚安!

伊里娜:哎呀,我总算是回到家了。(向玛莎)刚才,有一位太太往萨拉托夫给她兄弟打电报,说她的儿子今天死了,可是怎么也想不起住址来了。结果,不带地址就把电报发出去了,只打到萨拉托夫。她哭着。我也无缘无故地对她说了几句难听的话。“我没有时间白耽误。”我回答她说。我真糊涂!参加化装舞会的人今天来吗?

玛莎:来。

伊里娜:(坐在一把圈椅上)稍微歇歇吧。我真累得不行了。

屠森巴赫:(脸上带着笑容)每逢你工作回来的时候,你的神气总是像个挺小的小姑娘那么可怜……

停顿。

伊里娜:我真累得不行了。我不喜欢电报工作,不,我绝对不喜欢它。

玛莎:你瘦了……(吹口哨)可是你更显得年轻了,模样儿像个男孩子。

屠森巴赫:那是因为她把头发剪成那样的关系。

伊里娜:我得另外找一种工作,这种工作对我不合适;刚刚缺少我所十分渴望、天天梦想的东西……这是一种没有诗意、没有思想内容的工作……

敲叩地板声。

这是医生敲的……(向屠森巴赫)请你敲一下吧,我的朋友……我不能去敲了……我太累了。

屠森巴赫敲敲地板。

他就要上来。我们得做点什么准备。昨天医生和我们的安德烈到俱乐部去了,他们又输了。听说安德烈输了两百卢布。

玛莎:(漠不关心地)那,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

伊里娜:半个月以前,他输过钱,去年十二月他也输过钱。我倒希望他赶快把什么都输光了吧,也许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啊,上帝啊!我夜夜梦见莫斯科,把我都整个想疯了。(笑)我们六月才搬走,离现在还有……二月,三月,四月,五月……差不多还有半年呢!

玛莎:要紧的可是不要叫娜达莎知道他输了钱啊!

伊里娜:我想这在她是无所谓的。

契布蒂金刚刚从床上起来——他吃过午饭就睡了一觉——梳着下髯,走进餐厅;随后坐在桌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来。

玛莎:你看他来了……他付了房租吗?

伊里娜:(笑)没有。八个月了,连一个戈比也没有付。他一定是给忘了。

玛莎:(笑)看他坐在那儿那种了不起的神气!

大家都笑了。

停顿。

伊里娜: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呀,亚历山大·伊格纳季耶维奇?

威尔什宁:我不知道。我实在渴得很。我情愿付出一半生命,来换一杯茶喝。我从早晨到现在,一点东西还没有吃呢……

契布蒂金:伊里娜·谢尔盖耶夫娜!

伊里娜:什么事?

契布蒂金:到这儿来。Venez ici.

伊里娜走过去,坐在桌子旁边。

没有你我就过不下去。

伊里娜摆出纸牌来占卜。

威尔什宁:怎么办呢?既然人家不愿意给我们送茶来,那我们至少就讨论点什么吧。

屠森巴赫:来吧。可是讨论什么呢?

威尔什宁:讨论什么?比如说,让我们思索一下,我们死后两三百年,生活会是怎么样的啊。

屠森巴赫:怎么样吗?那呀,将来人们会坐着氢气球在天上飞,衣服会变了式样,也许还会发现第六种感觉,而且发展了它,可是生活还会照旧是这样艰难,这样充满了神秘和幸福。一千年以后,人类照旧还要叹息着说:“啊!生活多么艰苦哇!”同时,却也会真正和现在一样,人们还是怕死,是拼命想活着。

威尔什宁:(思索着)嗯,怎么跟你说呢?我总觉得,世上的一切,都应当一点一点地改变,而且这种改变已经正在我们眼前进行着呢。再过两百年,三百年,即或是一千年——年数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就会有一种新的、幸福的生活。自然,那种生活,我们是享受不到的,然而我们今天也就是为了那种生活才活着,才工作着,才,如果你愿意这样说的话,才受着痛苦的,创造那种生活的应该是我们,而这也才是我们生存的目的,我甚至要说,这也才是我们的幸福。玛莎轻声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