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姊妹(第28/32页)
伊里娜:这我自己也没有办法呀!我会做你的太太,我会对你忠实、温顺,只是没有爱,这我可有什么办法呢?(哭泣)我一辈子也没有爱过人!啊!我一直那么梦想着爱情,从老早我就日夜地梦想着它了,然而,我的心就像一架贵重的钢琴,把钥匙丢了似的,所以就要永远锁着了。
停顿。
我看你的神色很不安宁。
屠森巴赫:我整夜没有睡觉。我一辈子也没有经验过这样叫我害怕的事情,再没有像这把丢了的钥匙这么刺我的心,这样叫我睡不着觉的了……跟我说点什么话吧……
停顿。
跟我说点什么话吧……
伊里娜:说什么呢?你要我跟你说什么呢?什么呢?
屠森巴赫:随便什么。
伊里娜:算啦,算啦!
停顿。
屠森巴赫:往往有这种情形:在生活里,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一些无意识的琐碎事情,竟会无缘无故地突然起了重要的作用。尽管你照旧嘲笑它们,照旧认为那都是琐碎无聊的事情。然而,你同时却也照旧那么做,觉得自己没有力量能打住。啊!咱们不谈这个了吧。我快乐。就仿佛,这些松树,这些槭树和这些桦树,是我头一次才看见似的——它们都好像怀着好奇心在观察我,期待着会发生什么事情似的在瞪着眼看我。这些树木多么美丽啊,住在它们的荫凉下边,生活又真该是多么美丽呀!
呼喊声:“唔——唔!喂——喂!”
我得走了,时候到了……你看,这棵树,已经死了;可是它还和别的树一样在风里摇摆。所以我觉得,如果我要是死了,我还是会参加到生活中来的,无论是采取怎样的一个方式。再见了,我的亲爱的……(吻她的双手)你给我的那些证件,在我桌子上,压在日历底下呢。
伊里娜:我跟你一块儿去。
屠森巴赫:(吃惊)不行,不行!(急忙走开,走到园径里站住)伊里娜!
伊里娜:什么事?
屠森巴赫:(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今天还没有喝咖啡呢。去叫人给我预备一点吧。(急急忙忙下)
伊里娜站在那里,陷入沉思;随后,她走到背景处,坐在秋千上。安德烈推着摇篮车上,费拉彭特随着出现。
费拉彭特:安德烈·谢尔盖耶维奇,说到那些公事,可不是我的,那是政府的。又不是我编造出来的。
安德烈:哎呀,过去的一切都到哪儿去了呢?我从前的那种年轻、快活和聪明,我从前的那些形象完美的梦想和思想,和我从前那种照亮了现在和未来的希望,都到哪儿去了呢?为什么生活才刚刚开始,我们就变得厌倦、疲惫、没有兴趣、懒惰、漠不关心、无用、不幸……了呢?……我们这个城市,存在了有两百年了,里边住着十万居民,可是从来就没有见过一个人和其余的人有什么不同,无论在过去或者在现在,从来没有出过一个圣徒,一个学者,一个画家,或者一个稍微不平凡一点的、能够引人羡慕或者想去效法的热望的人……这些人只懂得吃、喝、睡,然后,就是死……再生出来的人,照样也是吃、喝、睡,并且,为了不至于闷呆了,他们就用最卑鄙的诽谤、伏特加、纸牌、诉讼,来叫他们单调的生活变化一些花样;太太们欺骗丈夫,丈夫们自己撒谎,同时也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这种恶劣的样子,不可避免地影响了孩子们,于是,孩子们心里那一点点神圣的火花也就慢慢熄灭,他们渐渐变成了可怜的彼此相似的死尸,和他们的父母一模一样……(向费拉彭特,带着愤怒)你要干什么?
费拉彭特:什么?有公事请你签字。
安德烈:你真麻烦我呀!
费拉彭特:(把文件递给他)国库局的守卫刚才说……听说彼得堡今年冬天冷到了二百度。
安德烈:我觉得现在是可恨的,但是当我想到未来,又多么痛快啊!我心里就觉得那么轻松,那么自在。远处降临了一道光明,我看见自由了,我看见我和我的孩子们,将要从懒惰、克瓦斯、鹅肉加白菜、饭后的午睡、卑贱的寄生虫式的生活里解救出来了……
费拉彭特:听说有两千个人冻死了。大家都吓坏了,他说这不知是在彼得堡,还是在莫斯科,我不记得了。
安德烈:(充满了柔情)我的亲爱的妹妹们哪,我的可爱的好妹妹们哪!(含着泪)玛莎,我的妹妹!
娜达莎:(在窗口里边)外边是谁在这么大声说话?是你呀,安德留沙?你会把孩子吵醒的。Ii ne faut pas faire du bruit, la Sophie est dormée déjà.Vous êtes un ours.(生着气)你如果想说话,连孩子带车都交给别人好了。费拉彭特,从先生手里把车子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