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9/11页)

“二者取其一,”她最后说,“要么你去上学,我去上班,要么我们请瓦莱里安投资做个生意。”

“你会嫁给我吗?”

“是的。”

“好吧。”

“什么好吧?”

“我去上学。”

“好哇!”她搂住他的脖子,把他摁到地板上。

“可是不在这儿。”

“为什么?”

“我们住的是别人的地方。这里不是我们的小窝。咱们到别的地方去吧。”

“我还得再跟你说上多少遍:我不能在别的地方工作。你能,可我不能。”

“你到底要做什么神秘的工作,不能离开这座城市到别处去?”

“我的工作就是付账单。”

当时是八月份。吉丁向纽约市立大学和纽约州立大学递交了申请。表格送来以后,她就坐下来填。她很疲惫,看得出来,明显到经纪人都不太找她了。二十五岁的人看起来像二十六岁的,而且她也没有坚持那种可以保持二十岁巅峰状态的养生之道。工作都给了十七岁的少女们。在欧洲,人们喜欢看面貌成熟些的黑人模特儿,但是在美国,模样得像十二岁。不久她就真得给她的老教授打电话了。干模特儿这一行过气得很快——她要使出浑身解数尽快争取,因为她能赚的钱是教书的七倍。她坐在桌边,稍稍出了些汗,正在填儿子的申请表。你会以为他起码会自己做这件事。

儿子盯着她看——她是勤奋又有计划的典范。她不时地问他一个问题,他们商妥在什么地方撒谎,什么地方说真话。他看着她。他想,有一股力量,就在那儿。那是如今和未来的一切力量,可我不需要。她经常提到埃罗,把它说成他的摇篮。仿佛住在那儿不过是儿戏般轻而易举的事。仿佛住在世界一流城市之外的什么地方就只是孩子气的玩意儿。唉,对弗朗西恩谈何容易,对罗莎和他母亲又谈何容易。一点都不容易。在埃罗生活是很艰难的,而且他相信单是想一下那种艰苦,她就吓坏了。她认为在纽约就很苦了,她害怕停滞不前,害怕无事可忙,害怕不得不安静下来,害怕一个人带孩子。他竭力想象,她到五十岁时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会成为特蕾丝吗?或者昂丁?或者罗莎,或者萨莉·布朗,甚至是弗朗西恩?脆弱如同一把锄头,在州立医院里拔光了她的头发。秃头,秃头的弗朗西恩。这就是摇篮。你要费尽长大成人后所拥有的全部力气才能在那儿待下去,活下去,维持一个家。他们不知道州政府给埃罗的资助;在埃罗是没有福利保障的,而失业保险则是充满麻烦的一年,拿不到任何钱。她不停地向他叫嚷什么平等,性平等,就像他认为女人低一等似的。他无法理解。在弗朗西恩被狗咬之前,她在法庭上给他列举了十点,可他依然败诉了。是她的身体素质给她惹了麻烦。她在地里跑步,跑得太快了。几条警犬追踪一个逃犯,因为失去了气味而沮丧,便攻击了她。六十秒钟之后,警察把狗从她身上拉开,把她送回家。那之后她就总是神经质了,嗯,“神经质”是他们大家的叫法。可是,天啊,那姑娘能跑。齐安涅九岁时就能开一辆破旧的卡车,四年之后,他才算会换挡,而她还能像印第安人一样打下一只雉鸡,一些人对她母亲记忆犹新,他们忘不了她还是个少女时是怎么套马的。他的祖母只靠罗莎一个人的帮助就盖起整整一座牛棚。事实上,吉丁睡过觉的那间屋子就是罗莎自己盖的,所以没安窗子。谁要是认为女人低一等,他一定不是北佛罗里达的人。

九月十六日,离注册入学还有两周时间,邮差送来了一份利息单,共计一千二百四十六美元,是她十六岁那年圣诞节时瓦莱里安送给她的四张市政债券的分红。她十分高兴,这笔钱够他交学费了。儿子说不。瓦莱里安供她受教育,好吧,他对那件事无能为力,可他不能让他资助他受教育。吉丁精疲力竭地垂下了双手。

“瓦莱里安不是问题。”她的声音因为重复旧话变得衰弱而黏稠。

这次解救进展不利。她觉得她在把他从那些夜晚的女人手中救出来,那些女人为了一己之私想得到他,想让他在摇篮里感到优越,对他百般迁就;她们想让她尽妻子之能而非无所不能,想让她生养子女而非发挥创意、建立事业。他则认为他在从瓦莱里安手中解救她,瓦莱里安代表的是他们,一伙外人,他们在三百年内扼杀了一个有着数百万年历史的世界。从密克罗尼西亚到利物浦,从肯塔基到德累斯顿,他们把接触到的一切都毁灭殆尽,其中也包括他们自己的海岸线和自己的森林。即使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创造了一些善良而有人性的东西,他们也要居心叵测地保护起来,不让自己掠夺成性的孩子们染指,更不消说一个外来者了。人们互相拉扯着离开地狱的咽喉——它的顶端。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是它公认或是理应呈现的模样。一个人有过去,另一个有将来,每个人都承担着文化的责任,用自己的双手来拯救自己的民族。被妈妈宠坏了的黑种男人,你愿意和我一起成熟吗?传承文化的黑种女人,你传承的是谁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