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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身望着西尔维。她摇船的动作有力而轻松。到了离湖岸约一百码处,她掉转船头往北。那名现已回到湖滩上的男子仍在大吼大叫,气得跳脚,并朝我们投掷石头。“真是可怜,”西尔维说,“总有一天他会心脏病发作。”

“这想必是他的船。”我暗示说。

西尔维耸耸肩。“或他也许只是个疯子,”她说,“我可不打算回去找出究竟。”我们险些被抓,她的平跟船鞋进了水,外套下摆湿了,她不为这些所扰,镇定自若。我不知不觉心生好奇,这是不是就是她回家时口袋里有鱼的原因。

“你不冷吗,西尔维?”

“太阳快出来了。”她说。指骨镇上方的天空黄灿灿的。几缕细长的云彩闷燃着,焕发出无比柔和的粉红色。后来,太阳投出一道悠长的光柱,翻过山,接着又一道,像一只长腿昆虫,撑开四足,破蛹而出,随后现身在黝黑的山顶上方,毛发直竖,火红而不可思议。一个小时后,它会变成平凡的太阳,用温和、不带感情的阳光普照一个平凡的世界,想到那儿,我松了一口气。西尔维继续划桨,有力而缓慢。

“你不会相信,有多少人住在这外头的岛上和山上,”西尔维说,“我敢说有一百人。或更多。有时你会看见树林中升起寥寥炊烟。那儿大概有间木屋,里面住了十个小孩。”

“他们光是打猎和捕鱼吗?”

“主要是。”

“你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吗?”

“我想我见过,”西尔维说,“有时,若我觉得看见了炊烟,便会朝那儿走去,几次,我确信身旁有小孩。我几乎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噢。”

“那是我口袋总装着饼干的一个原因。”

“原来如此。”

西尔维将船划过金光闪闪的水域,顾自微笑。

“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能会以为我疯了。有一次,我试图逮住一个。”她笑了起来,“你知道,不是设陷阱,而是用棉花糖诱他出来,这样我就能见到他。如果再来一个小孩,我该怎么办?”

“所以你的确见过有人。”

“我只是把棉花糖插在一棵苹果树的枝丫上,连续几周几乎天天如此。然后我坐在某个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那儿还有一级门阶,两旁长了丁香花。当然,屋子本身已于多年前陷落进地窖里。我就坐在那儿等,可小孩没来。我略感放心,”她说,“那样的小孩,说不定会用爪子抓人或咬人。可我真想看他们一眼。”

“那儿在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对吧。”

西尔维含笑点头。“如今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或许你会有更好的运气。至少我们不必赶时间。之前为了你和露西尔要准时回家,真教人为难。”

西尔维划啊划,我们在湖水的拍打和推挤下吃力地徐徐而行。西尔维望着天空,没有再说话。我的目光不时越过船舷,盯着浑浊透光的上游水面,像玛瑙一般幽晦蒙昧。我看见鸥鸟的羽毛和鱼儿的黑影。晕黄的天空落下破碎的倒影,溢过一个接一个水波流转的浪尖,像泼洒在丝缎上的光一样。鸥鸟飞入云霄,到依稀可见时依旧白洁无瑕。往东,山峦隐没。往西,群山矗立在和煦的阳光里。破晓及其喷薄的态势,总令我想到天国,一个我向来清楚自己不会安逸舒适的地方。它们教我想起外祖父的画,我一直把那些画看作他对天国的遥想。是他把我们带到这儿,带到这个冷冽、受月亮引力作用的湖泊,把我们拖在未来的他身后,一如他画在五斗柜上的婴儿。他们的衣饰漂浮在某种永恒的水流中,也许是会把他们从那涂了彩釉的天空中吸落下去的旋涡边缘,他们被剥光了衣服、尖叫。西尔维的桨激起团团旋涡。她把几片树叶按入水中,让一根羽毛蜷曲成螺旋状打转。使我们微微往湖中央偏斜的湍流,是河的引力,不是旋涡,但我外祖父的最后一次迁徙让他落脚在了湖底。西尔维的船似在沿着每道浪的西侧滑行。我们会兜一个圈子,永远到不了岸,倘若有旋涡的话,我心想,我们会给拖进下面更黝黯的世界里,别的声音会灌入我们的耳朵,直至像在其中找到了曲调为止。水的景象会侵入我们的视线;水的滋味会侵入我们的脾胃,松解我们的骨架。我们会了解那个地方的季节和习俗,仿佛别无其他。试想,我的外祖父多少年来靠在普尔曼氏客车的卧铺上,透过一扇蓝色的小窗凝望初晨。他也许会看见我们,以为又是梦见在笔下的天空里惊飞却轻盈的幽灵,浮游在一种不可触知的元素里。当我们的黑影掠过后,他也许会看见沐浴在日光下的月亮,一块无颚、内嵌的碎片,将之视为他在玻璃上的倒影。当然,他在数英里外,数英里外的南边,桥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