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6/9页)
我们社区的这些问题深深地触动了我。母亲的挣扎并不是一起孤立的事件,而是正在许多家庭里面一遍遍地重演,这些家庭像我们一样,搬到上千英里之外的地方,本来是寻求更好的生活。这种困境似乎看不到尽头。阿嬷本以为自己逃离了山区的那种贫穷,但是贫穷——就算不是金钱上的,至少是情感上的——却一直如影随形。有些事情使她的晚年生活与早年间的生活出奇地相似。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邻居家那个十几岁女儿的前景又如何呢?当然了,置身于那样的一种家庭生活中,她的前景肯定不太乐观。这就让我也扪心自问:我自己的前途又将是怎样呢?
想要回答上面这些问题,就不得不深层次地分析那个我称之为家的地方。我当时知道的是,其他人的生活并不像我们那样。在吉米舅舅家做客时,我从来没注意到邻居们有大喊大叫的时候。在莉姨和丹住的社区,房屋漂亮,草坪修整,警察过来的时候会笑着挥手致意,而从不会把谁家的母亲或父亲押到警车后面。
所以我那时常常在想,我们究竟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不仅仅是我和我的家人,还包括我们社区,我们的小镇,以及每个从杰克逊搬到米德尔敦的人,等等。在那几年前,当母亲被捕时,附近邻居的门廊和草坪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母亲被警车带走后还要跟自己的邻居们挥手致意更让人尴尬的了。
母亲当时的行为无疑非常极端,但这种热闹事我们都曾在其他邻居家看到过。这种事自有其规律。如果某家只是普通的大喊大叫的话,邻居们可能在百叶窗或遮阳帘后面瞄几眼。如果事态再严重一些,邻居家的灯可能就会打开了,那是人们起床查看。而如果事态到了失控的地步,警察就会赶到,把某家醉醺醺的父亲或是精神错乱的母亲带到市政府大楼去。市政府大楼那里有税务局,有公用事业公司,甚至还有一家小博物馆。但我们家附近的小孩只知道那里是米德尔敦市关押短期监禁犯人的地方。
我废寝忘食地阅读有关社会政策以及有工作的穷人的书籍。其中著名社会学家威廉·朱利叶斯·威尔逊的《真正的弱势群体》(The Truly Disadvantaged)正好说到了我的心坎上。读这本书的时候我才16岁,那时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也能掌握其中的核心理论。随着成百万上千万的人北上到工厂工作,那些围绕着这些工厂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的社区虽然生机勃勃,但也非常脆弱:一旦工厂们关门,那些留下的人就被困在了这些城镇当中,再也没有可以满足如此多人口的优质工作。
那些能离开的人——通常是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有钱人以及有关系的人——离开了,剩下的只有穷人们了。那些剩下来的人们就是“真正的弱势群体”——他们不仅不能靠自己找到好工作,也不能从周围的社区得到人脉资源或是社会支持。
威尔逊的书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当时想写信告诉他,他的书完美地描述了我的家庭。然而,他的书能让我如此地感同身受也很奇怪,因为他的书不是在讲阿巴拉契亚地区的移民——而是贫民区的黑人。与之相似的是查尔斯·穆雷那本意义深远的《脱离实际》(Losing Ground),讲的也是黑人群体,但用在乡下人身上毫不为过——讲述的是我们的政府通过福利国家体制来加剧了社会溃败。
这些书虽然见解深刻,但却没能完全回答萦绕在我心头的问题:为什么我们的邻居不离开那个虐待她的男人?她为什么要把钱花在毒品上?她为什么就看不出来,她的所作所为正在毁掉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这些事不仅发生在我们邻居身上,还发生在我自己的母亲身上?
等到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没有哪一本书,哪一位专家,或是哪一个领域能够解答现代美国发生在乡下人身上的问题。我们的悲歌无疑是一个社会学上的问题,但同时也与心理学有关,与社区有关,与文化有关,与信仰有关。
在我上高二的那一年,我们的邻居帕蒂打电话给房东说自家的房顶漏水了。等到房东赶到时,发现帕蒂上身赤裸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滥用药物使她神志恍惚,不省人事。楼上浴缸里面的水漫得到处都是——原来这就是“房顶漏水”。显然,帕蒂自己泡了个澡,吃了几片处方止痛片,然后就昏过去了。她家的顶楼以及全家许多财产全都损毁了。这就是我们社区的现状。一个赤裸的瘾君子连自己家仅有的那点财产也给毁掉了。而可怜的孩子们却因为自己母亲的毒瘾而损失了自己的玩具。
另一位邻居独身居住在一所粉色的大房子里。她深居简出,简直是我们社区的神秘人物。她每次出门时都抽着烟,从不跟人打招呼,而且家里的灯总是黑着。她与丈夫离婚了,孩子们都在监狱。她胖得出奇——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时常在想她不喜欢出门是不是因为自己重得挪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