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16/18页)

施塔德尔曼大声宣布卡拉到了。他拉开窗帘,下了车,跟人后面去了旅馆房间,然后坐到桌前修改今天在路上完成的那一段。施塔德尔曼赶在他动笔之前进来报告消息,说运货的马车平安通过了霍夫,昨天就到了这里,今天一早就启程驶向魏玛。

次日抵达耶拿。他们在植物园内的督察之家下车。植物园是他让修建的,督察之家里面还专门给他布置了一套房间,供他去耶拿的时候使用。儿子奥古斯特在此恭候。一见儿子,歌德大吃一惊。因为在他印象里儿子没有这么胖。他恨不得一开始就聊自己正在吃哈内曼特种饮食。但他知道奥古斯特以不挑食为豪,很看不起那些这不吃那不吃的美食家,把特种饮食视为见钱眼开的医生的恶毒发明。他有一句口头禅: 我闹不懂复杂事物。拿破仑也不复杂。奥古斯特是拿破仑的崇拜者。

奥古斯特让父亲的老朋友克内贝尔招待吃晚饭。父亲很高兴。除了策尔特,唯有克内贝尔跟他以“你”相称。当初身为宫廷教师的克内贝尔在法兰克福介绍他和卡尔·奥古斯特认识。转眼之间,这已快五十年。他们成为朋友,保持了朋友关系。但是歌德无法阻止这位越来越喜欢批评和诅咒的朋友染上否定一切的癖好。今晚就去克内贝尔那里。跟他聊上一晚上总是很棒。如果第二天晚上他又来愤世嫉俗,歌德就会冷落这位朋友一段时间。但这一次克内贝尔见面就说: 他们到底对你怎样?

歌德: 他们让我很快乐。

克内贝尔: 你去过你在《五十岁的男人》里面雇佣的那个返老还童的艺术家那里。

歌德: 喜欢我的人都记得这一段。

克内贝尔: 倒过来说效果更好: 记不住这一段的人都不喜欢我。

歌德: 同意。

克内贝尔: 歌德同意我的观点!今天晚上有意思!

他们进入今晚的话题: 耶拿的大学生进行反对歌德的游行示威,因为他们从什么地方听说歌德要来耶拿待几天。打倒歌德!抗议活动搞了好几个晚上。奥古斯特通报说,当局已开始对闹事头目进行调查。

克内贝尔说: 这都是没完没了的让步和放任自流造成的。凡是参加游行的,都应立刻全部驱逐出境。

歌德问抗议活动的起因是什么。

奥古斯特已经探出原因。这是一帮民族主义的蠢货,歌德在和拿破仑会面之后就成了他们的仇视对象和蔑视对象。

世上总有蠢人,克内贝尔说。

本来他可以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谁知奥古斯特突然透露一个消息,说雷布拜恩大夫今天清晨五点就启程去他家乡埃格尔接新娘,接来以后他们将马上结婚。

这一消息刺痛了歌德。他高调赞美新娘,但是他把闪电结婚斥为胡闹。即兴订婚,很好,草草结婚,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爱情总是产生于一瞬间。但婚姻是矛盾事物的合题。想好了才能走出这一步。

歌德越说越生气。他催着要走。后来他和奥古斯特在督察之家又坐了一会儿。看得出来,奥古斯特本来很乐意再继续跟他讨论结婚的话题。歌德察觉出奥古斯特期待他提一下乌尔莉克·封·莱韦措。

这个夏天我们耳朵里可是塞满了各种传闻,奥古斯特说。奥蒂莉也为此痛苦不堪。她跟你的关系不同一般,所以父亲别奇怪。

歌德感觉什么都不能说给儿子听,否则他今晚就会让信使快马加鞭奔向魏玛。发现父亲嘴里不会说出乌尔莉克这个名字之后,奥古斯特也不再拿圈套式问题去问父亲。

然后他就交代往后三天的日程安排。歌德必须参观他亲手创建的一切: 博物馆,图书馆,动物药物学校,植物园,观象台,动物医院新楼。然后奥古斯特遵大公之命把一封信转交给歌德,大公祝愿歌德平安返回魏玛。这位君主最后表达了一个急切的愿望。歌德应该立刻成为耶拿大学校董事会成员。他希望歌德不会拒绝朋友的这一愿望。不言而喻,通过最近的学潮可以看出让歌德在耶拿出任校董事的重要性。

歌德把信叠起来,说他困极了,明天见,亲爱的奥古斯特。

奥古斯特还想知道他答应不答应。

歌德一言不发,但他习惯性地使劲摇头。

他走进一点儿也不舒服的书房,坐到写字台前。现在他不可能去卧室。他害怕看见床。倒不是因为这张床跟士兵睡的床一样简陋,而是因为这是一张床。他必须写作。现在继续写哀歌太晚了,人也太累了。如果他不能在诗中直接向乌尔莉克倾诉,那就给封·莱韦措夫人写信。是她一手导演了卡尔斯巴德的日日夜夜,不论他坐着还是站着,他都觉得自己戴着镣铐。但如果给她写信,他必须表示谢意。使用别的语气是不可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