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棋的故事(第18/19页)
不知不觉中我们激动得一个个都站了起来,我们每个人都觉得,B博士一定会说点或做点什么来疏导一下我们快乐的受到惊吓的情绪。唯一纹丝不动地保持着镇定的便是岑托维奇,过了一阵,他抬起头来,用冷漠的目光望着我们的朋友。
“还下一盘吗?”他问道。
“当然。”B博士回答,他那种热情让我感到很不对头。我还没来得及提醒他自己下的“只下一盘”的决定,他就已经坐下了,并开始急急忙忙地把棋子重新摆好。他将棋子集拢的时候是那么激动,以致一个卒子两次从他哆哆嗦嗦的手指间滑到地上。我原先心里就极不好受,现在见他很不自然的激动神情,我心里非常害怕。因为他本是个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人,现在显然兴奋过度,他嘴角上的抽搐也更频繁,他像发了高烧,全身不住地颤抖。
“别下了!”我在他耳边悄悄地说,“现在别下了!您今天已经够了!对您来说,这太费神了。”
“费神!哈哈哈……”他恶狠狠地放声大笑,“要不是这么磨蹭,这期间我都可以下十七盘了!这么慢的速度,又不好睡着,这才是唯一让我费神的呢!——行了!这回您开棋吧!”
最后这几句话他是对岑托维奇说的,语调激烈,近乎粗鲁。岑托维奇静静地、泰然自若地望着他,但是他冷漠的目光似乎是一只攥紧的拳头。突然,两位棋手之间出现了新的情况:危险的紧张气氛和强烈的仇恨。现在已不再是两位互相一比高低的棋手,而是两个敌人,都发誓要把对方消灭。岑托维奇犹豫了很长时间才走第一步棋,我明显地感到,他是有意拖那么长时间的。显然,这位训练有素的战略家已经发现,恰恰是由于他下得慢才弄得对手精疲力尽和烦躁不安的。因此他用了至少有四分钟,才走了一步最普通、最简单的开局棋,按常规把王前卒往前挪两格。我们的朋友立即以王前卒向迎,可是岑托维奇又作了一次没完没了的停顿,简直让人难以忍受,这就像天上划了一道强烈的闪电,大家心里怦怦直跳,等着惊雷,可是惊雷就是不出现。岑托维奇一动不动,他静静地、慢慢地思索着,我越来越确定地感觉到,他这慢是恶毒的,不过这倒给了我充裕的时间去对B博士进行观察。他刚把第三杯水喝下,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给我讲过在囚室里感到一种发高烧似的口渴。这时他身上已经明显地出现了所有反常的激动的征兆:我看见他的额头潮湿了,手上的伤疤比先前更红更显著了。但是他还控制着自己。到了第四个回合,岑托维奇考虑起来又是没完没了,这下B博士沉不住气了。
“总得走棋呀!”
岑托维奇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据我所知,我们是约定的,每步棋有十分钟的思考时间的呀!我下棋,原则上都不少于这个时间。”
B博士紧紧咬着嘴唇,我发现,在桌底下,他的脚烦乱地、越来越烦乱地摆来摆去往地板上蹭。我有一种预感,觉得他身上正在酝酿着某种荒唐的东西。这种预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使我自己也无法阻挡地变得越来越神经质了。事实上,下到第八个回合时又发生了一个风波。B博士等啊等,等得越来越不能自制,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张力了,他坐在那儿不停地来回晃动,而且禁不住开始用手指头敲着桌子。岑托维奇抬起他那沉重的乡巴佬式的脑袋。
“可以请您别捶桌子吗?这对我是个打搅。这样我无法下棋。”
“哈哈!”B博士短短地笑了一声,“这一点倒是都看见了。”
岑托维奇涨红着脸,严厉而带着恶意地问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B博士又短短地、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没有什么意思。只不过您显然非常不耐烦了。”
岑托维奇没有吭声,低下了脑袋。
过了七分钟他才走子。这盘棋就是以这种慢死人的速度继续进行着。岑托维奇常常在发愣,而且似乎越来越厉害,后来他总是到约定思考时间的最大限度才决定走一步棋,而从一个间歇到另一个间歇,我们朋友的举止变得越来越奇怪。看来他似乎毫不关心这盘棋,而是在忙于别的事呢。他不再焦灼地跑来跑去,而是一动不动地坐在他的座位上。他的眼睛直瞪瞪地、几乎是迷乱地凝视着前面的虚空,不停地喃喃自语,说的话谁也听不懂,他不是沉湎在没完没了的棋阵组合,就是在创造另一些新的棋局——我怀疑他是在想新棋局——因为在岑托维奇终于走了一步棋之后,每次都得别人提醒B博士,把他从心不在焉的状态中叫回来。随后他每次都只需一分钟了解一下局势,我越来越怀疑,处在这种突然剧烈发作的冷冰冰的精神错乱状态中,其实他早把岑托维奇和我们大家忘掉了。果然,下到第九个回合,危机就爆发了。岑托维奇刚一落子,B博士连棋盘都没有好好瞅一眼,便突然把他的象向前挺进三格,并喊了起来,声音大得把我们大家吓了一跳:“将!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