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棋的故事(第17/19页)

开局的几步熟套棋下得相当快。到了第七或第八回合时一个明确的计划好像才出来。岑托维奇考虑的时间越来越长,由此我们感到,争取优势的真正战斗开始了。说实话,局势的渐渐发展像真正比赛时的每盘棋一样,对我们这些外行来说是相当失望的。因为棋子越是相互交织,形成一个特殊图案,我们对真正的情况就越是琢磨不透。我们既搞不清这位棋手的目的何在,不明白另一位有何打算,也不知道两人之中哪位是先手。我们只看到一个个棋子像起重机似的在挪动,想砸开敌阵,但是他们这样来来往往有何战略意图,我们却不得而知。因为慎重的棋手每走一步都要预先推断出好几步。另外,我们渐渐感到一种令人瘫痪的疲倦,这主要是由于岑托维奇考虑的时间拖得没完没了引起的,这显然也开始激怒了我们的朋友。我心情不安地发现,这盘棋时间拉得越长,他在椅子上心神不宁地动得越厉害。由于烦躁不安,他一会儿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一会儿又抓起铅笔记点什么;接着他又要了一瓶矿泉水,心急火燎地把水一杯杯灌下肚去。显然,他的推断要比岑托维奇快一百倍。每次,岑托维奇没完没了地考虑以后,决定用他笨重的手将一个子往前一挪,我们的朋友,就像见到期待已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样,随即微微一笑,马上就应了一着。他的判断力极其神速,脑袋里一定把对方的一切可能性都预先计算出来了,因此,岑托维奇思考的时间越长,他就越发心烦意乱,在等待的时候他的嘴边强压着一股子火气,几乎是一股子敌意。可是岑托维奇却仍然不慌不忙,他顽固地思索着,默不作声,棋盘上的棋子越小,他琢磨的时间就越长。到第二十四个回合就已足足下了两小时四十五分钟,我们大家已经坐得疲惫不堪,对棋台上的进展几乎无动于衷了。船上的高级海员一个已经走了,另一个拿着本书在看,只是在棋手走子的时候才抬头瞥上一眼。可是等到岑托维奇的一步棋一走,这时意想不到的事突然发生了,B博士一发现岑托维奇抓住马要往前跳,就像准备扑跳的猫一样弓缩着身子。他浑身开始发抖,岑托维奇的马一跳,他就把后狠狠地往前一推,以胜利的姿态大声说:“好!结束战斗!”说完便将身子往后一靠,双臂交叉搁在胸前,并以挑战的眼光看着岑托维奇,他的瞳孔里突然闪烁着一团灼热的光。

我们大家不由得都俯下身来看着棋盘,想搞清以胜利者的姿态高声宣布的这一步棋。第一眼看不出有什么直接的威胁。那么我们朋友的话一定是就局势的发展而言的,而这一发展我们这些考虑得不远的业余爱好者还计算不出来。听到那挑衅性的宣告,岑托维奇是我们中唯一不动声色的人,他平心静气地坐着,仿佛压根儿没有听见“结束战斗!”这句侮辱性的话似的。室内没有任何反应。因为我们大家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所以那只放在桌上作计时用的闹钟的滴答声一下子听得清清楚楚。三分钟,七分钟,八分钟——岑托维奇一动不动,可是我觉得,由于心里紧张,他厚厚的鼻孔似乎张得更宽了。对于这种默默的等待,我们的朋友似乎也同我们一样觉得难以忍受。他突然站了起来,开始在吸烟室里走来走去,起先走得很慢,后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我们大家都有些奇怪地望着他,不过谁也没有我着急,因为我注意到,虽然他走来走去显得很急,然而他的脚步所迈经的那个空间范围每次都是一样的,这就仿佛他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每次都碰到一个看不见的障碍物,迫使他不得不往回走。我不禁打了个冷战,我发现,他这样走来走去,无意中重现了他从前那间囚室的尺寸:在他被囚禁的几个月中一定也是这样,双手抽搐,肩膀蜷缩,同关在笼子里的动物一样跑来跑去,他在那儿一定就是这样,就只能是这样来来往往跑了上千次,在他僵呆而兴奋的目光里闪烁着发狂的红光。不过他的思维能力看来尚未受到损伤,因为他不时烦躁地朝棋桌转过脸去,看看岑托维奇此刻是否作出了决定。九分钟,十分钟过去了,这时终于发生了我们之中谁也没有料到的事。岑托维奇缓缓抬起他那只一直一动不动地搁在棋桌上的手,我们大家都紧张地注视着他将作出的决断,然而岑托维奇没有走子,而是翻过手,手背果断地一推,将所有的棋子慢慢拨出棋盘。过了一会儿我们才明白:岑托维奇放弃了这盘棋。为了免得当着我们的面明显地被将死,他缴械了。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世界冠军、无数次比赛的折桂者,在一个无名之辈面前,在一个已有二十年或者二十五年没有碰过棋盘的人面前卷起了旗帜。我们的这位匿名朋友,棋界的无名小卒,在公开比赛中战胜了当今世界国际象棋第一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