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型战争(第22/32页)

“我在家里待了几天。我父亲非常生气,完全不跟我说话。他不想在家里看到我。我辜负了家人,损害了他的声望。他要我读完大学,找个银行或中央政府的职位,同时继续在我们村的寺庙里从事宗教工作——他是我们村中备受推崇的婆罗门。他会举出几个人做例子,说他们能够二者兼顾——留着长长的丘尔其,同时做着不错的安定的现代工作。

“通过聚落中的朋友,那些年龄跟我一样或稍大的朋友,我在一家灯泡经销商处找到一份小弟的工作,日薪一卢比。那时是一九五九年。不过,由于我们父子关系非常紧张,家里不得安宁。我父母间也有争执,两个人不时会吵起来。他们俩偶尔还会打我。我只好离家出走。

“我决定到已经出嫁的姐姐那边去。她住在韦洛尔,马德拉斯西边一百公里的城市。她丈夫从军队退役后在学校教书。我坐汽车前往韦洛尔,车票钱是卖旧教科书凑来的。我父亲买给我的是新书,我用几乎等于免费的价格卖给一个小贩。

“我离家那天是礼拜六。每个礼拜六和礼拜三洗澡时,我都按传统规矩先全身抹油,我母亲会用肥皂为我洗长头发。那个礼拜六她也照常做了这件事。我在十点半左右吃了早餐,饭后马上溜到车站,没有跟任何人说我要到韦洛尔去。我身上钱很少,只够买到韦洛尔的车票。我从特利普里卡尼走到培里角,在大太阳下走了五英里路,花了一个钟头左右。

“我心中潜伏着恐惧。我做得对吗?我母亲会有什么反应?到韦洛尔路上我一直念叨着这些,途中甚至还考虑转头回家,但心中另一股力量逼我向前——我告诉自己,毕竟我只是到姐姐那边去而已。

“开头几天,我在韦洛尔姐姐家里还受到欢迎。后来,听我解释了来他们家的原因,他们就比较偏向父母亲那一边了。我姐姐写信给我父母,告诉他们我在她那里。我父亲已经暗地里找了我好几天,只是他装出一副不在乎我失踪的模样。

“我姐夫试着替我在韦洛尔找工作,但穆斯林在韦洛尔占绝大多数,我的印度教徒婆罗门外貌对我不利。我跟姐夫去找工作时,人家总是劈头就问:‘如果你要求职,为什么不穿长裤,更现代一点?’尽管已经离家在外,我还是没有勇气剪掉丘尔其或穿上长裤。我进退两难,一方面没工作,另一方面又不能回家。虽然我告诉自己要乐观,还是有好几晚睡不着。

“我大概在姐姐家里待了一个月。然后,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马德拉斯。我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到我母亲一位朋友那里。那地方不在我们的婆罗门聚落内。

“我母亲这位朋友的儿子也留丘尔其,画种姓标志,很听他父母的话。他在数学和统计方面脑筋非常好,现在他是美国一所著名大学的教授。甚至早在当年我到他家的时候——他比我大两岁——他就已经是天才拉马努金⑳的崇拜者,他跟他那些同样聪明的同学会针对这位数学家的著作讨论和辩论个好几小时。他们尤其会讨论拉马努金未解决的数学问题。这些男孩是大学生。我听不懂他们的讨论,但我羡慕他们对所学的高度投入——这种投入是我所没有的。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男孩父亲会关心他们的讨论,端来咖啡为他们打气。你可得设想一下,这些讨论是在跟我父亲那座阿格拉哈兰住宅同样简陋的屋子里进行的。真是讽刺,我母亲朋友的丈夫是梵文学者,他的儿子是数学天才,我父亲是数学老师,而我却是数学白痴。

“他们的数学辩论会持续到半夜后。我因为无法加入而觉得伤心,那天晚上想到竟然那样让父亲失望,我哭了,真的哭了。”

卡库斯坦热泪盈眶。他想当作没事继续说下去,但三十年前的往事一涌上心头,他禁不住放声哭了起来。他站起来说:“让我休息五分钟。”

他走到旅馆大厅后侧,开始来回踱步:一个矮小、穿婆罗门服装的人——五英尺一英寸或两英寸,引人注目——在那边踱来踱去,与内心的悲痛搏斗着,低头瞧着地面,对旅馆周遭视若无睹,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像是隐居的僧侣或圣人。

他是为自己落泪,还是因为想到当年若未被迫反抗如今应是另一番景象而落泪?或者,他是为了三十年前让父亲伤心而落泪?两者皆是:他平复心情,回到我身边坐下后说,让他再度感到难过的是两个家庭的不同。

“有十天到十五天之久,我一直处在这种感受中,为了离家辍学而充满罪恶感。我刚提到的那男孩会教我数学,安慰我说情况并非不可挽救,事情还可以解决。这让我有信心再回到学校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