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型战争(第25/32页)

“听到这些故事,我心想,如果我祖父和其他亲戚可以为了家神抛弃生命,我至少应该学习他们的榜样。

“于是,我决定搬回马德拉斯。

“我在这里找到了工作。我已经有经验,这事就不难了。我到那家公司求职时,向他们提出的条件是不得干涉我的外表——不能反对我在额头上画圣痣、留丘尔其、穿传统婆罗门服装:所有我年轻时未曾了解的东西。我必须让他们接受这条件,因为我回马德拉斯的主要目的是继续履行我家族对村庙的义务。”

我问他:“为什么这样强调外表?宗教虔诚不是存在于内心的吗?”

卡库斯坦说:“如果我们家族的生活和传承中没有对寺庙的义务及荣誉感,那么或许我们的日子会过得更有弹性一点,就像许多婆罗门家庭那样。在所有寺庙仪式里,外表都是最重要的,因为没有那种外表我便没有资格为神做事。外表跟内里同样重要,外表越洁净,内里也越洁净。”

他因为外表吃过苦头。他这可不是空口说白话。

“我是一九六三年离开阿格拉哈兰,一九八一年回来的。我回到我家在聚落中的房子,这番回来我变了许多,成了个完全投入、毫无保留的婆罗门。在我父亲第一个周年祭办完仪式之后,我跟过去做了彻底的决裂:从‘鲁基卡’(世俗工作者)变成‘瓦迪卡’(学者),从涉足人间尘世转为投入精神领域。”

我第一次在迈索尔市听到这两个字眼,告诉我的人是担任迈索尔邦末代大公宗教仪式总监的婆罗门。在那位婆罗门工作的王宫里,奢侈与豪华的程度超乎人类的需求,以致让人觉得,在印度教的价值体系里,巨大财富的作用之一是提醒人们感官的虚幻。但是,大公的巨大财富却没有成为婆罗门生平故事的一部分。人类的物质需求是有限的:那位婆罗门讲述其生平故事时所在的简朴小房间正透露了这个讯息。

卡库斯坦住在几间他从小熟悉的小房间里,而他住处所在的阿格拉哈兰或聚落也透露着同样的讯息。在基督教的观念中,善与恶是两股永远对立的力量。在印度教或婆罗门的思想里,对立的是凡俗尘世与精神生活,你可以从一个领域退回另一个领域。当你在尘世得不到凭依时,可以转入精神世界,把尘世看作幻象。

卡库斯坦说:“那时候,就在我父亲过世一年后,我变成了现在的我,你眼前的这个人。那时我决定要尽可能过瓦迪卡的生活,承受一切必要的辛苦和锻炼。”

“什么样的辛苦?”

“我不在外面吃东西,只能吃在家里向神献祭过的东西。”因此,厨房旁边神像前的油灯长明。“我甚至不能在外面喝水,也不能跟不洁的人在一起。因为如果我违反了这些规定,我会玷污我们寺庙的神。

“现在我在聚落里过着彻底的婆罗门生活。我生命中突然的转变以及目前严守戒律的生活方式都得到了别人的赞许。我们家过去没有钱,这也是个贫穷的聚落——住的是收入有限的低层中产阶级。虽然神的恩宠和祖先的庇佑让我有不错的经济条件,但我还是不想住在别的地方。跟这些我熟悉的人住在一起,我能得到无比的幸福和安宁。”

我们在好几天内数度见面,地点或是我投宿的旅馆,或是聚落里。有时候,卡库斯坦到旅馆来找我,再带我回聚落,有时他差遣他那十几岁的儿子来接我。儿子比父亲高了好几英寸,但不像父亲那样结实,眼神也比较柔和。

姑且不论卡库斯坦为自己做了什么选择,他对儿子有很高的期望,要求他在功课上有优异表现。犹如多年前卡库斯坦的父亲可能会找个人来劝说卡库斯坦一样,如今在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卡库斯坦请我跟他儿子谈谈,让这男孩知道上进,好好读书。

卡库斯坦说,这孩子太贪玩。譬如说,那天早上他就出去打板球了。那还算好,我说。不错,卡库斯坦说。可是,那天下午男孩又出去打板球了。

我们正要回聚落,卡库斯坦想出一个简单的办法来制造机会,以便我能跟他儿子私下交谈。我们——卡库斯坦和我——上楼去了那个直接面对聚落庭院、一侧是围墙环绕的寺庙花园的阳台。接着,男孩会端茶上来请我喝,卡库斯坦就在此时借口下楼去洗手间而离开。

就这样,在聚落里,男孩端了一杯茶到阳台上来请我喝,我们开始交谈,而楼下那头——在卡库斯坦身为君主的领域里——穿着婆罗门服装的卡库斯坦充满自信,从容穿过午后人多的庭院,经过水井,走向角落的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