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型战争(第26/32页)

这男孩热爱板球。他说,打击和投球他都喜欢。我欣赏他对这种运动的热衷态度。我实在狠不下心依照卡库斯坦的吩咐对他来一番应该好好读书的说教:我实在看不出,在聚落的环境中,谁有办法好好读点书或做功课。有天晚上,我在一条从大门通往里面的铺石小径上看到一个小男孩盘腿坐在他家小屋外,那条小径灯光幽暗,在那片黑暗中,在他面前摆着一本翻开的书:为了父母而表现的用功之状,这情景让婆罗门的好学精神缩水为徒具外表的仪式。

我问男孩——卡库斯坦的儿子——他将来想做什么工作。他柔和的眼神中出现了惊愕。对他来说这是个老问题,从我口中提出却令他感到不安。他可能会做速记员,可能会到公司上班,就看“命运”的安排了。

他谈起命运可让我吃了一惊。卡库斯坦从未提过这个话题。问题是,卡库斯坦自己的整个年轻时代都处于叛逆中。他的儿子现在大体上是属于聚落的年轻人,他的想法和抱负并没有超过那里其他的年轻男子。我相信,卡库斯坦希望他儿子多一点进取心,但我不想对这男孩强加说教。他还要好几年才能拿到学位,踏入社会工作,在那之前,他的世界和观点都会有所改变。

卡库斯坦回到阳台后,我告诉他,男孩不会有问题的。从他对板球的热衷可以看出他是有干劲、可以放心的,只要时间一到,读书和职业两方面的事自然会圆满解决。这些话至少让卡库斯坦安了半个心,他露出满意的神色。我们转而谈起别的事。

那是个星期天的向晚时刻,仍然是马德拉斯的冬天。阳光柔和,阿格拉哈兰里气氛平静,庭院里每个人似乎都在玩着游戏。

阳台上有棵老树洒下阴影,卡库斯坦和我就坐在树荫里、他卧室前的水泥矮墙上。我请他就我们眼前所见的庭院情景谈一谈。

我有没有注意到电视天线?一共有二十个,他说。聚落里甚至有几台彩色电视。人们已经不像过去那样跟外部世界隔离了。

“瞧瞧那几个女孩,”他说,“在那边跳绳。”

女孩跳绳,这倒很容易不被当作一回事。可是,他说,大约二十年前,那些女孩可不能在无遮拦的院子里那样玩耍。那些女孩将届青春期,如果是二十年前,她们在这个年纪已经要开始被囚禁在隔离小房子里了。

还有,卡库斯坦说,我曾提到聚落中有些人脸色苍白、身体虚弱。现在倒有些婆罗门男孩会做运动了。譬如院子对面那个男孩,在穿长裙的女孩跳绳处再过去两三间房子的地方——那个男孩就在做运动。那男孩是个年轻人,光着上身,姿态优雅,身材不高。他有见诸许多类印度雕塑的那种体格:肩膀宽阔、腰身纤细、躯干匀称,体力和张力都潜藏在内,不透过肌肉的起伏或凹凸呈现。

卡库斯坦赞许那名男孩,他对健康问题相当关心。他自己身材瘦小,他父亲也身材瘦小,两人在城里都蒙受嘲弄和肉体折磨。

在阳台高处,我们谈论着那位做运动的年轻人以及他父亲。年轻人在哪里运动?就在这里,人来人往的院子里,没人会在意。他家一共十个人。那十个人住在我们见得到门的那座单间小屋里。父亲是听差,或称办公室服务员,花那么多时间锻炼身体的儿子只是个小职员。

我对卡库斯坦说:“他有不错的婆罗门面貌。”

“还有肤色。”卡库斯坦点着头说。

这会儿他显得局促不安,放低了声音:一个女人刚刚来到阳台,他说,我挡了她的路。我坐在卡库斯坦楼上房间前的矮墙上,两条腿伸到沿着阳台边缘的通道上。如果那女人试图通过,她可能会碰到我,那可是行不得的,她也不能直接对我说话。我站起来,那女人一言未发地走了过去,三四步后,转入自己的小空间。

第一次到聚落时,卡库斯坦的话让我认为这个小区因为对外面世界做了太多妥协而正在衰落。现在我才明白他的意思正好相反。这个小区正在学习适应:这是它的活力所在。

他说:“只要世界还存在,婆罗门总会活下去的,社会少不了婆罗门。”

维拉曼尼先生身材矮小,精神抖擞,穿着长下摆的黑衬衫,下摆按照印度人的穿法垂在裤外,而不是塞进裤里——这位维拉曼尼先生照料佩里雅尔提达尔,使佩里雅尔的影响力在泰米尔纳德邦延续。

佩里雅尔逝世于一九七三年最后一周,享年九十四岁。佩里雅尔的第二任妻子继任为运动的领袖。五年后她去世,维拉曼尼先生升为领袖。当时,运动似乎已经失去方向,不再具有政治或社会方面的意义。现在,由于原先的达罗毗荼政党在选举中获胜,运动似乎又再度登上了舞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