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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蒙博克斯之前,将军去拜访了老战友洛伦索·卡尔卡莫将军,向他赔礼。那时候才知道卡尔卡莫病得很重,前一天下午为了去看将军才起床。虽然疾病缠身,卡尔卡莫说话声音仍旧十分响亮,得克制自己以免动作过于剧烈,不过他眼睛老是哗哗地淌泪,和情绪毫无关联,得不停地用枕头擦干。

他们一起抱怨各自的疾病,为人们的轻浮、胜利后的忘恩负义感到痛心,一起大骂桑坦德,桑坦德一向是他们之间必不可少的话题。将军很少像现在这样说得明确。一八一三年的战役期间,桑坦德拒不服从越过边境二次解放委内瑞拉的命令,洛伦索·卡尔卡莫目睹将军和桑坦德激烈争吵。卡尔卡莫将军一直认为那次争吵是两人暗中不和的起源,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激化。

将军却认为那不是伟大友谊的结束,而是开始。认为不和的起因不在于他授予派斯将军的特权,不在于那部不幸的玻利维亚宪法,不在于将军在秘鲁接受的独裁权力,不在于他渴望的哥伦比亚终身总统和议员的职务,也不在于奥卡尼亚国民议会以后他取得的绝对权力。不:造成他们之间日益加剧、以九月二十五日的暗杀到达顶点的严重反感的原因不在于此。“真正的原因是桑坦德永远不能接受美洲应成为单一国家的思想,”将军说,“他认为美洲的团结是不可能的。”他瞅着躺在床上的洛伦索·卡尔卡莫,就像躺在一场一开始就打败的战争的最后的沙场上,结束了他的拜访。

“死者已矣,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他说。

洛伦索·卡尔卡莫看他悲哀空虚地站起身,觉察到回忆对将军造成的负担远比岁月为重,正如他自己的情况一样。他双手握住将军的手时,发现两人都在发烧,心想不知谁先去世,一别将成永诀。

“世界毁啦,老西蒙。”洛伦索·卡尔卡莫说。

“毁掉的是我们,”将军说,“如今只有从头开始。”

“那我们就开始吧。”洛伦索·卡尔卡莫说。

“我不行了,”将军说,“我现在就差给扔进垃圾桶了。”

洛伦索·卡尔卡莫送给他装在漂亮的红缎子盒里的一对手枪。他知道将军不喜欢使用火器,在为数不多的私人争斗中宁肯用剑。但是那两把手枪曾用于一次为爱情的决斗,杀了对手,具有特殊意义,将军激动地接受了。几天后,他在图尔巴科接到消息说卡尔卡莫将军已经病逝。

五月二十一日,星期天,下午重新起航,征兆很好。舢板顺流而下,不用桨手们花大气力,就把板岩的峭壁和海市蜃楼般的河滩抛在后面。现在遇到的木筏比先前多,仿佛也漂得快些。同他们最初见到的木筏不一样的是,这些木筏上盖了梦幻似的小屋子,窗口放着花盆,晾着衣服,还有铁丝编的鸡笼,奶牛,未老先衰的小孩在舢板过去很久之后,还做着告别的姿势。他们在一段缓流的河道借着星光航行了一夜。拂晓时,已到了晨光下的桑布拉诺镇。

港口一株巨大的木棉树下,绰号“大小孩”的堂卡斯图洛·坎比略在等候他们,坎比略家里准备好了木薯大蕉炖肉招待将军。这次邀请的起因是传说将军第一次来桑布拉诺时,在港口岩石上一家破旧不堪的客栈里吃了午饭,将军说单冲那鲜美的炖肉每年都得来一次。客栈的女主人不敢怠慢显赫的客人,派人去向本镇望族坎比略家借盘子刀叉。将军记不太清当时的情景,他和何塞·帕拉西奥斯都不敢肯定海岸附近的木薯大蕉炖肉跟委内瑞拉的炖菜是不是一回事。可是卡雷尼奥将军认为是一样的,并且认为他们确实在港口的客栈吃过,不过不是在解放马格达莱纳河流域期间,而是三年前乘汽轮来这里的时候。将军对自己日益衰退的记忆感到不安,不加申辩地接受了他的证词。

为卫队的投弹手开的午饭摆在坎比略家院子的大杏树下面,长条木板上没有铺桌布,用大蕉叶子代替。在俯视院子的阳台上为将军和他的军官们以及少数几个客人摆了一张桌子,严格按照英国规矩放着豪华的餐具。女主人解释说他们凌晨四点钟才接到蒙博克斯的消息,几乎来不及宰杀他们牧场上饲养得最肥的一头牛。现在总算切成大块大块的,和菜园里的各种果蔬在大锅里炖得正欢。

将军听说事先没有通知就替他准备了饮宴很不高兴,何塞·帕拉西奥斯使出浑身解数,好说歹说,将军才同意下船,饮宴的热烈气氛使他情绪有所好转。他真诚地赞扬宅院的雅致和主人家年轻姑娘的温柔,她们按旧时的规矩腼腆而殷勤地照应主宾席。他尤其赞赏餐具的精致和银刀叉的纯正,那些刀叉上面带有某个由于改朝换代而败落的家族的纹章,不过他还是用自己带来的餐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