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第6/8页)

“没关系,快打仗了,现在谁在乎呀?”

“我在乎!”

“我不在乎……如果所有那些与我一起长大的孩子,像迪基·汉普希尔,都去参战,而我不去,那我感觉糟透了。”(在法语里,这个词merde [17] 根本就不是个贬义词,这可千真万确。)(请相信我。)

“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老爸说。

“我听说本地一家橡胶厂有份工作,他们需要一个轮胎折边工,或者不管他们怎么称呼它……”那天晚上,妈妈和爸爸入睡之后,我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边播放理查德·瓦格纳 [18] 的歌剧,一边凝视着月光如泻的海湾。我做梦也没想到,不久我就会有一天在这个海湾里扬帆远航。那是《女武神》 [19] 的选段《魔火乐曲》,但是我患有窦道病,一种病毒,几乎窒息而死。

早晨,我来到橡胶厂,得到了那份工作,整整一个上午在喧闹的满是橡胶粉尘的车间里折卷轮胎,用某种树胶把它们向内加工整理,到了中午我已经厌恶了这份工作,不辞而别,并且永远没去讨回那个上午的工钱。下午,在长岛湾渐渐拉长的阴影里,我踏上了归途,眺望一间间散布在小山上、俯瞰远处海湾的小屋;随后,我来到一个仙境般的娱乐场,透过秋天的落叶看见孩子们骑着旋转木马,伴随着《在昔日美好的夏天》的乐曲尽情欢乐。眼泪从我的眼睛里涌了出来。伟大的美国橄榄球明星球员、一英里明星赛跑运动员、世界拳击冠军、作家、剧作家只不过是一个像萨洛扬那样悲伤的年轻人,长着一头鬈发,正在暮色里看孩子们玩乐……

啊,多有诗意啊!我回到家里,告诉爸爸我干不了那份工作。他说:“这里有你一张明信片,是从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德寄来的,你小时候的朋友乔·福蒂埃寄来的,他说能帮你找一份工作,去那里当个油猢狲 [20] 。”

“好的,我明天就去。”

“不是我们不想让你待在家里……可是每天早晨我不得不步行一英里去那个印刷厂,你还记得吗,上周你妈在纽黑文的沃尔多夫自助餐馆擦桌子,都希望你能在橄榄球队有所成就。我们瞎忙乎一阵,到头来还是老样子。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不能干点正经事呢?”

“我们等着瞧吧。我会得到哈特福德那份工作的,让你看看。”

“让我看什么?你这个没出息的小东西。”

“我要让你看看,我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

“没有一个杜洛兹曾是伟大的作家……在写作这种把戏中从来没有杜洛兹这个名字!”

“写作不是把戏……”

“是雨果,巴尔扎克……而不是脂粉气的萨洛扬,和他那些花哨的书名!”

不过,第二天早晨早餐前,爸爸已经在外面海滩上捡蛤蜊,享受布雷顿新鲜的空气。妈妈高兴地在煎培根和鸡蛋。我装好了行李包,只要步行约一英里路,乘上去纽黑文市中心的电车,再跳上火车,就可以抵达哈特福德。太阳照在海堤上。

你会认为我已经向他们展示了如何游泳,所以我也能向他们展示如何一直游下去的。

在哈特福德,我得到了那份工作,这不是本书的重要部分,不过有一点应该说一说: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间,它在哈特福德大街的一家廉租寄宿舍里。我租了一台“安德伍德”牌手提式打字机;晚间,我下班后在大街上一家小酒店里吃了便宜的牛排,精疲力竭回到家里,随后便开始写每晚的两三个独创故事:这些短篇故事全都收集在一本名叫《在安德伍德之上》的书里,如今不值得一读,在这里也无需赘述,不过,那是一种小小的伟大的初步尝试。我房间的窗户外面啥也没有,只有一堵光秃秃的石头墙壁,后来这堵墙使我想起梅尔维尔 [21] 的《抄写员巴托比》 [22] ,巴托比窗外的景观跟这十分相似,他常说:“我明白我的处境。”也有蟑螂,不过至少床上没有臭虫。

特别令我窘困的是十五号发工资以前,我身无分文。结果,有一天,在“大西洋白色闪电车站”里,我与一个名叫巴克·肖特韦尔的男孩一起干修理润滑活时突然因饥饿而晕倒。巴克让我躺在车库的地上。“你到底怎么啦?快醒醒!”

我说:“我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天哪!快去我母亲家吃点东西。”他开车把我送到位于哈特福德他母亲的家里,他妈妈长着弓形腿,身体肥胖,盛情招待了我,给我一夸脱牛奶、菜豆、烤吐司、汉堡包、西红柿、土豆,反正是全套食品。巴克借给我两美元,帮我渡过难关,直至十五号。我俩都穿着工作服,满身油腻。

车站管理层发现我不是个熟练的修理工,对汽车机械一窍不通,就调我到油泵处去加油、擦车窗、打开油桶、给油桶安喷嘴,再朝油孔里注油。在那些岁月里,润滑工只要打开油杯上的小盖头,往杯里注油就行,不过,你得知道那些油杯的具体位置。与此同时,秋天来了,我把它称作“古老忧愁的十月”:“有些古老,有些金黄,有些惆怅/在奇怪的祖先的光亮中/有着某种温柔、爱恋和悲伤/在十月的紫铜色中,也许……缺少某种东西……悲伤,悲伤,悲伤/某种东西的终结……古老,古老,古老,/”红叶痛苦地飘落,多么美丽,随后古老银色的十一月悄然而至,带来更加清淡的韵味和更加灰色的天空,你能闻到白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