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斯康星研究》 (1967)(第4/11页)
我20年代初对《尤利西斯》只是稍有了解,第一次真正接触是在30年代,那时我当然已经成了一个作家,对任何文学影响有了免疫力。我认真研究《尤利西斯》则更晚了,是在50年代,那时我要准备在康奈尔大学的课程。那是我在康奈尔所受教育中最好的部分。《尤利西斯》是乔伊斯最好的作品,比起他崇高的独创性以及思想和风格的独特的清晰,不幸的《芬尼根的守灵夜》只是没有形式、枯燥无味的一堆伪民俗、一盘冷布丁、隔壁房间的不息的鼾声,令我难以入眠,苦恼不堪。再说,我向来讨厌充满了古怪的老派人士和拖着腔调发音的地方小说。《芬尼根的守灵夜》的外观像是一间普通、单调的出租房,只有几声天籁才使它免于纯粹的无趣。我知道我将会因此番言论而被驱逐。
虽然我忘了您在讲授乔伊斯时是否提到《尤利西斯》复杂的结构,但我确实记得您坚持认为“夜城(4)中的幻觉是作者的,不是斯蒂芬或布卢姆的,这离评论错综复杂的结构只是一步之遥了。《尤利西斯》的这一方面几乎被研究乔伊斯的学术界完全忽视了,而乔伊斯的这个方面似乎引起了您的极大兴趣。如果乔伊斯结构上不太协调的复杂往往被其结构的庞大所模糊,那可以认为您的小说采取了复杂的结构策略。您能就此谈一下吗?或者将您对乔伊斯在其作品内外存在的感觉同您自己的意图比较一下——那就是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暗暗现身;莎士比亚戏剧的父子主题最终演变为《尤利西斯》一书的“父母身份(parentage)”观;在夜城,莎士比亚直接对乔伊斯发话(“我的老伙伴怎样勒死了他的星期四莫娜”,那是布卢姆日);莫莉向乔伊斯恳求,“哦,詹姆西,让我起来,离开这些”——所有这些都与表达作者的声音的方式相反——或与您所称“通过我虚拟的人格化神祇”相反——这种情形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您的小说中,结尾部分尤为明显。
《夜城》人物中的布卢姆之所以不是一个活跃角色(如果他不活跃,那作者就直接为他设置活跃的梦境,并围绕他到处插入一些“现实”的事件),原因之一在于,布卢姆,这个萎蔫的男人,天刚黑就耗尽了阳气,这样,就不太可能沉迷于夜城的强烈的性幻想了。
一个读者怎样理想地体验您小说的“结尾”或对它作出反应?在您的小说结尾,动力消失,虚构的事实显露出来,人物被打发走了。您想要抨击什么样的文学观呢?
这个问题的措辞很迷人,我也想以同样的优雅和雄辩来进行回答,但我不能说得太多。我想,当读者合上我的一本书时,我希望有这样一种感觉:书中的世界慢慢后退,停在某个地方,悬在远处,犹如画中的一幅画:凡·博克的《艺术家的工作室》(5)。
这可能是一种错觉,但我对《洛丽塔》的最后几句话总没有把握,也许是因为在您的其他作品的结尾,声音的转换是清晰的,但在《洛丽塔》的结尾,读者不会认为“听到”了一种不同的声音吗?当书中伪装的叙述者说“别可怜C.Q.,人们不得不在他和H.H.之间作出选择,愿意H.H.……”(6),等等,下一句就回到了第一人称,因而我想叙述者的面具没有摘掉,但受过《斩首之邀》训练的读者总想寻找“大师拇指”的印记,用《微暗的火》中弗兰克林·莱恩的话说,“使那整个错综复杂、难以置信的事物成为一条美丽直线”。
不,我并不想引入一个不同的声音。然而,我想要传达叙述者病态心理的一种抑制,一阵警告意味的情感冲击导致他对名字作了缩略,匆忙结束他的故事以免为时太晚。我很高兴,因为我在结尾时设法取得了这种语气上的孤傲效果。
弗兰克林·莱恩的《书信集》存在吗?我不想显得像是《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实生活》中的古德曼先生,但我相信弗兰克林·莱恩确实存在。
弗兰克林·莱恩,他出版的《书信集》,以及金波特的引文,当然是存在的。金波特对莱恩清秀而忧郁的脸相当震惊。自然,“莱恩”(7)是谢德那首诗的最后一个词。后者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您认为在早期的哪部作品中,您开始面对这种可能性,并在《斩首之邀》中得到充分发展,又在《微暗的火》的“纷乱的住所”中达到顶点?
可能是《眼睛》,但大体上说《斩首之邀》是一个自发性突破口。
还有哪些作家处理复杂结构是您欣赏的?斯特恩(8)?皮兰德娄的戏剧?
我从不关注皮兰德娄。我喜爱斯特恩,但在我用俄语写作的时期我并没有读过他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