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故国鬼魅_1988年夏末(第32/37页)

对,《不归城堡》是老调重弹。也只能这样了。希望同班同学还没有看烦这个古老的套路。希望故事的熟悉感能安慰他们,就像他们偶尔藏在书包里的旧玩具、旧毯子和旧洋娃娃。

接下来的问题是情节。他知道“选择你自己的冒险”的故事线会在这里或那里分支,然后再次分支,周而复始,每个故事到最后会变成一个叙事整体:一个故事蕴含着许多故事。但他的《不归城堡》初稿更像一条有六个死胡同的直线,选项不会引发争辩和惊愕:你想向左转还是向右转?(左转就是惨死!)

假如他能想出一些特别好玩、有创意和娱乐价值的死法,他希望同学们能原谅他的缺点:抄袭的设定,缺乏内在联系的多重情节。他做到了。事实证明,萨缪尔有这个天赋,能够以好玩的方式杀死角色。在一种可能的结局中,主角穿过活板门掉进无底深渊,他写道:“你在坠落,你将永远坠落,哪怕你合上这本书,吃晚饭,上床睡觉,明天起来,你依然在坠落。”——这个创意让他欣喜若狂。他还借用了母亲讲过的鬼故事,让他毛骨悚然的那些古老挪威故事。他写一匹白马突然出现,邀请主角骑一程,假如读者决定上马,很快就会遭遇可怖的死亡结局。还有活在树叶里的鬼魂,去天堂不够好,去地狱又不够坏。

他用母亲的旧打字机敲出文字,留下绘制图画的空间,用蜡笔和钢笔绘画。他用纸板装订书页,在封面贴上蓝布,用尺子打上直线,写出《不归城堡》的书名。

或许是因为插图,或许是因为出色的蓝布装帧,或许(他在脑海里留下了容纳这个可能性的空间)是因为写作本身:富有创意的死法,想象的统一性,用“序言”代替“开场白”——他在同义词词典里查到了前者,觉得念起来特别带劲。他不敢肯定究竟是什么打动了鲍尔斯小姐,但她确实被打动了。他获胜了。老师向全班同学朗读《不归城堡》,他坐在座位上听着同学们一次一次又一次惨死,努力不笑出声来。

这是他从小到大做过的最棒的事情。

所以,一天清晨,母亲走进他的卧室叫醒他,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你长大后打算做什么?”他在文学上取得的成就依然鼓舞着他,他非常坚定地回答道:“小说家。”

外面的天空是疲惫的蓝色。他眼皮沉重,睡眼惺忪。

“小说家?”母亲问。

他点点头。对,小说家。夜里某个时候,回顾今天的伟大成就时他做出了这个决定。公主得到拯救时他们开心地鼓掌。他们的谢意,他们的爱。看着他们在他的故事里游荡——在他想吓唬他们的地方吃惊,在他想愚弄他们的地方犯傻——他觉得自己像是巨型迷宫的建筑师,是正在俯视什么都不知道的凡人的神祇,只有他知晓所有终极问题的答案。这让他感觉自己拥有力量,受到重视,让他感觉自己被喜爱。这种感觉能够支撑他,充实他。他决定了,当小说家能够让人们喜欢他。

“那好,”他母亲说,“那你就该当小说家。”

“好的。”他半梦半醒地说,还不太明白这一刻有多么奇怪,他母亲打扮得整整齐齐,天还没亮就进来问他有什么人生计划,她以前从来没和他讨论过这个话题。但萨缪尔完全接受了,没有任何异议,就像一个人会接受梦境的奇异设定,事后很久才会意识到当时有多么奇异。

“你写书,”她说,“我会读的。”

“好。”他想给母亲看《不归城堡》。他要给她看他画的白马。他要给她看无底深渊的故事。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她说,语气正式得怪异,似乎她私下里练习过无数次了,“我要离开一阵子。我不在的时候,我希望你能乖乖的。”

“你要去哪儿?”

“我必须要去找一个人,”她说,“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朋友?”

“大概吧,”她把冷冰冰的手掌放在他脸上,“但你不用担心。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你不需要再害怕了。我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个。别害怕。能为我做到这个吗?”

“你的朋友失踪了?”

“不算失踪。我们只是分开了很长时间。”

“为什么?”

“有时候。”她说,忽然停下,转开视线,皱起面孔。

“妈妈?”他说。

“有时候你拐错了弯,”她说,抓住萨缪尔的肩膀,“有时候你会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