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故国鬼魅_1988年夏末(第30/37页)

“嗨,小毕。”萨缪尔说。

“我们在玩游戏,”毕晓普说,“这个游戏叫‘倾听寂静直到你无聊得脑袋爆炸’。”

“闭嘴。”

“还叫‘听磁带静电噪音直到昏睡’。”

“不是静电噪音。”

“就是静电噪音。”

“不止是静电噪音,”她说,“还有其他声音。”

“随你怎么说。”

萨缪尔看不见他们——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两个人更像是空间中的印记,黑暗中颜色较浅的影子。他尝试确定自己的位置,凭借记忆构造她房间的地图:床,衣橱,墙上的花。萨缪尔忽然第一次注意到,天花板上点缀着能够在黑暗中发亮的星星。衣物摩擦的声音,脚步声,床架的吱嘎声:应该是贝萨妮坐在了床上,靠近毕晓普在的地方,靠近磁带播放机,她经常在夜里用它听音乐,独自听,播放,倒带,再播放,总是听某部交响乐的某几个段落,萨缪尔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一直在偷窥贝萨妮。

“你过来,”贝萨妮说,“必须靠近听。”于是他走到床边,慢慢地向他们移动,笨拙地伸手乱摸,抓住了一样冷冰冰、瘦骨嶙峋的东西:肯定是一条腿,但不知道属于谁。

“听,”她说,“仔细听。”

磁带播放机咔嗒一声响,贝萨妮坐回床上,织物在她周围起了皱,盒带开头的短暂空白过后,真正有录音的部分开始,播放器里响起了静电噪音。

“听见了?”毕晓普说,“什么都没有。”

“等着。”

那声音模糊而发闷,就像屋里某处拧开了水龙头,远处隐藏在墙里的水管里响起了水流声。

“这儿,”贝萨妮说,“听见了吗?”

萨缪尔摇摇头,随即意识到她看不见。“没有。”他说。

“就在这儿,”她说,“你听,在声音底下,你必须往声音的深处听。”

“你胡说什么啊。”毕晓普说。

“别管你能听见的声音,去听其他东西。”

“什么东西?”

“它们,”她说,“人群,观众,建筑物。你能听见的。”

萨缪尔抻着耳朵听。他侧着头凑近扬声器,眯起眼睛——就好像这么做有用似的——企图在静电噪音中捕捉到哪怕一丁点儿有意义的声音:交谈、咳嗽、呼吸。

“我什么也没听见。”毕晓普说。

“你没有集中精神。”

“哦,好吧。这就是问题。”

“你必须集中精神。”

“好的。让我尽量集中一下。”

三个人听着扬声器里传出的嘶嘶声,萨缪尔对自己有点失望,因为他依然什么都没听见。

毕晓普说:“我已经集中得不能更集中了。”

“你闭嘴行不行?”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集中过。”

“求,你,闭,嘴。”

“集中精神,你必须,”他说,“感觉原力,你必须。”

“不想听可以出去,明白吗?门在那儿。”

“谢天谢地,”毕晓普说,爬起来跳下床,“二位好好享受你们的啥也没有吧。”

卧室门打开,关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了。萨缪尔和贝萨妮,单独在一起,终于,可怕。他坐在那儿,像块石头。

“现在你仔细听。”她说。

“好。”

他凑近静电噪音传来的方向。不是尖细高亢的那种静电噪音,而是比较低沉的那种。麦克风像是悬在空旷而巨大的体育场上方,得到的寂静有一种完整感。仿佛有实质的寂静。不是空房间的那种寂静,而是一个人煞费苦心制造出的压倒性的虚无。它拥有人造的特质。给人以造物的感觉。

“他们就在这里,”贝萨妮耳语道,“听。”

“人群?”

“对。”

“你能听见?”

“他们就像墓地里的幽灵,”她说,“用普通方式听不见他们。”

“描述一下。”

“他们听起来很烦躁。还有困惑。他们认为他们上当了。”

“这些都是你听出来的?”

“当然。声音里的僵硬感,就像钢琴最右边那些特别短、特别紧的琴弦。几乎不振动的那几根。白键的声音。人们听起来就是这个样子,像冰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