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故国鬼魅_1988年夏末(第34/37页)
但毕晓普不在学校里。不在储物柜旁,不在课桌前。
走了。
毕晓普走了。
又是这个词:什么意思?走了?所有人都在消失。萨缪尔坐在座位上,仔细查看课桌的木纹,甚至没听见鲍尔斯小姐在叫他的名字,一次,两次,三次,甚至没听见全班同学的紧张笑声,也没听见鲍尔斯小姐慢慢地走向他,没看见她站在自己的面前,而全班同学都在她背后叽叽喳喳。直到她触碰他,伸出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猛地一缩,才中断了用视线分辨木纹这项令人沉迷其中的精神练习。听见鲍尔斯小姐用她典型的嘲讽语气说“欢迎回到人间”,听见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他甚至不觉得害怕。甚至不觉得尴尬。就好像他的痛苦吞没了其他一切,埋葬了他平时所有的苦恼。走了。
比方说:课间休息,他走了。他走向最偏僻的秋千,然后继续向前走。他就是不想停下。他以前根本没想过他可以不用停下。所有人都会停下。但面对母亲的离去,这个世界全部的正常规则分崩离析。既然她可以离开,他为什么不行?于是他也离开了。他起身就走,简单得让他惊讶。他沿着人行道向前走,甚至懒得奔跑或躲藏。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学校,走向通往威尼斯村的马路。没有人拦住他。没有人说任何话。他飘然而去。这是个崭新的世界。离开居然这么简单,他心想,也许他母亲也发现了。走吧。是什么让人们停留在原处,保持在平时的轨道上?此刻他第一次意识到,不存在任何东西。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任何人在任何一天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直向前走。他走了几个小时,眼睛盯着人行道,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脚踩一条缝隙,你妈摔断背脊”的游戏歌谣,终于来到威尼斯村的黄铜大门前,他从栏杆之间钻进去,一眼也没有看保安室,只是继续向前走,就算保安看见了他,也什么都没说,萨缪尔不禁怀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会不会变成了隐形人,因为这个世界很奇怪地没有任何反应,他打破了所有规则,这个世界却置若罔闻。他想着这些,走在威尼托路平坦的柏油路面上,他爬上住宅区的缓坡,望向马路尽头,看见毕晓普家门口停着两辆警车。
萨缪尔停下脚步。他首先担心的是警察在找他,但另一方面也算一种解脱,还有安慰。因为这意味着有人在乎他的失踪。他在脑海里想象那个场景,学校打电话给他父亲,他父亲担心得发狂,打电话报警,警察问萨缪尔有可能去哪儿,他父亲说毕晓普家!,因为他父亲知道毕晓普,送过萨缪尔去毕晓普家,他记得这些,因为他是个有爱心的好父亲,不会撇下萨缪尔离开。
这个念头让萨缪尔心碎。他对父亲做了什么?他带来了多么巨大的痛苦。他父亲在家里等待,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妻子和儿子在同一天失踪。萨缪尔走向毕晓普家,脚步匆忙:他要自首,警察会送他回家,他会和父亲团聚,他父亲现在肯定担心得要死要活。他知道他应该这么做。
然而,他刚走到校长家就见到了另一样让他停下脚步的东西。曾经放着一块毒盐砖的柱子周围拉着亮黄色的带子。带子绕在四根插在地上的小棍上,围着空荡荡的柱子组成一个四方形。带子上印着文字,尽管它扭了几圈,有些文字上下或前后颠倒,想传达的信息依然一目了然:警戒线,请勿越过。
萨缪尔望向校长家的热浴缸,看见那儿也拉着带子,围住了整个游泳池和露台。他脑海里的画面陡然一变:警察确实在找他,但不是因为他逃学。
于是他跑了。跑进树林,跑向小溪。他踩着岸边的烂泥奔跑,呼吸带着树叶腐烂气味的潮湿空气,他跑在湿漉漉的沙地上,鞋底落下,压得河水汩汩涌出地面。头顶的枝叶挡住阳光,树木呈现出中午那种雾蒙蒙的蓝色。他看见毕晓普就在他猜想中的地方:池塘旁的大橡树,藏在结实的第一条枝杈上,身体被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脚,萨缪尔之所以能看见,是因为他在寻找它们。毕晓普爬下大树,落在地面上,周围的树叶上下纷飞,萨缪尔刚好跑到树下。
“嘿,小毕。”他说。
“嘿。”
两人对视片刻,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吗?”毕晓普说。
“逃学了。”
毕晓普点点头。
“我从你家过来,”萨缪尔说,“警察在你家。”
“我知道。”
“他们来干什么?”
“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