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敌人、障碍、谜题、陷阱_2011年夏末(第13/20页)
“听着不赖。”
“我在脑袋里全想好了。结尾——剧透预警——是一场史诗级的对峙,线索引向警探前妻女儿的男朋友。等我找到时间就立刻动笔。”
他指甲根部的皮肤,他眼睛四周的皮肤,他嘴唇周围的皮肤,事实上他全身上下所有交界处的皮肤都呈现着代表疼痛的深红色。一个部位变成另一个部位的接合处全是这种疼痛的深红色。萨缪尔觉得他的任何动作,哪怕是眨眼或呼吸,都会引起疼痛。白发已经成簇脱落的头皮上留下了粉红色的秃斑。一只眼睛似乎比另一只睁得更大。
“我母亲是派克袭击者。”萨缪尔说。
“派克什么者?”
“朝那个政客扔石块的女人。”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啊,我自己一开始也不知道。我猜事情发生在咱们做任务的那天。打恶龙的那个任务。”
“史诗级的胜利。”
“没错。”
“事实上,你能从《精灵征途》里学到很多,”庞纳吉说,“比方说你母亲的难题?很简单。问一问你自己,她是个什么类型的挑战。”
“什么意思?”
“《精灵征途》里有四种挑战,所有电子游戏都一样。其他任何一种挑战都是这四种的变体。这是我的哲学。”
庞纳吉的手悬在玉米脆片的废墟之上,寻找结构完整性尚可的玉米片,积蓄在盘底的奶酪和油脂沼泽已经泡软了许多块玉米片。
“你的哲学来自电子游戏?”
“我发觉在现实中也同样正确。你在电子游戏里或现实中面对的难题永远是四者之一:敌人、障碍、谜题、陷阱。就这么简单。你在现实中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四者之一。”
“好的。”
“所以你只需要搞清楚你在面对的是哪一种挑战。”
“该怎么做呢?”
“这就要看了。比方说敌人?击败敌人只有一条路,就是杀死他们。杀死你母亲能解决你的难题吗?”
“当然不能。”
“那她就不是敌人了。很好!她也许是障碍?障碍是你需要想办法绕过去的东西。逃避你母亲能解决你的难题吗?”
“不能。她有我需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
“她的人生故事。我需要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过去。”
“很好。没有其他办法能搞到这些东西吗?”
“恐怕没有。”
“不是有历史档案吗?”庞纳吉说,“你没有家人吗?能不能做个访谈?作家不是都要先调查再动笔的吗?”
“呃,我的外公,我母亲的父亲。他还活着。”
“这不就有了嘛。”
“我有好多年没和他说过话了。他在养老院里。艾奥瓦州。”
“嗯哼。”庞纳吉说,用调羹舀起剩下的玉米片泥汤。
“所以你的建议是我该去找我外公聊聊,”萨缪尔说,“去艾奥瓦,向他打听我母亲的事情。”
“对。自己搞清楚她的人生故事。拼凑起来。假如你的难题是个障碍,而不是谜题或陷阱,那么想解决你的问题,只有这一个办法。”
“我该怎么区别到底是什么呢?”
“刚开始你做不到。”他扔掉调羹。一大盆玉米片已经基本上吃完了,他用手指蘸起了一块奶酪,然后舔干净。
“对谜题和陷阱那些人,”庞纳吉说,“你必须小心。你能解开谜题,但陷阱就不行了。通常的情况是,你以为一个人是谜题,最后却发现他其实是陷阱,然而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才叫陷阱。”
4
一段记忆:夏天去艾奥瓦州,他父母的故乡,萨缪尔坐在汽车后座上。妈妈和爸爸坐在前排,他避开有太阳的那一侧,望着车窗外飞掠的景物,芝加哥糟糕的交通和城区的钢筋水泥边界逐渐变成来来去去更有规律的草场。迪卡尔布绿洲是文明的最后一根触须,接下来就是环绕城市的农田了。没有任何东西打断开阔的天空,天空因此变得愈加开阔,没有山脉,没有丘陵,地形似乎没有任何起伏,只有一望无垠的绿色平地。
汽车驶过密西西比河,萨缪尔从开上水泥大桥起就屏住呼吸,低头看着向南而去的驳船,还有牵引船、平底船和拖着车胎的快艇,人们(从高处望去只是粉色小点)在车胎上弹跳。他们下了州际公路,向北顺着河流驶向他父母的老家,他们在那里长大,在高中成为恋人——这是萨缪尔所知的版本。沿着67号公路向北走,密西西比河在他右侧,他们经过兜售活饵的加油站,美国国旗飘在海外作战退伍军人俱乐部、公立学校、高尔夫球场、教堂和船只上。强鹿卡车时而驶过,偶尔有哈雷骑手举起左手向对面驶来的其他车手打招呼。他们经过采石场,橙色砾石被车轮弹飞,在车身和挡风玻璃上留下伤疤。他们经过强制执行的限速标记。他们经过其他标志,有些被霰弹打烂了——前方3.2公里有鹿出没。注意,工厂出入口。本公路由同济会负责。等等等等。红色与白色塔罐林立的氮肥工厂进入视野,接下来是东艾奥瓦丙烷厂那些巨大的白色储气罐,化学之星旗下的这家庞然大物经常弄得整个小镇闻着像是点燃的早餐燕麦,然后是谷仓和镇上的小店:利昂修车店,布鲁斯美容院和枪械修理店,鬼祟彼得的稀罕物品古董店,施温格药店与杂货店。铝质墙板搭建的工具房。所有墙壁都是高密度聚乙烯贴面的备用车库。住宅院子里有三四辆甚至五辆精心保养和装扮的车子。青少年骑着助动车,橙色小旗在头顶飘扬。孩子在野地里骑四轮车和泥地摩托车。卡车拖着小船。所有人都记得打指示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