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敌人、障碍、谜题、陷阱_2011年夏末(第16/20页)

“太美妙了。”

“河上有驳船。养猪场。Hy-Vee超市。”

“我已经没在听你说话了。”

“我今天打算找我外公聊聊。也许他能给我说说我母亲的人生故事。”

“你要我怎么说得更精确一些呢?我们感兴趣的不是你母亲的所谓人生故事。我们更感兴趣的是让暂时为总统选举而疯狂的那些人打开钱包。”

“我到养老院了,先挂了。”

养老院这座建筑物一看就毫无特色,它外观像公寓楼:塑料护墙板,窗户拉着窗帘,意义不明的名字——柳谷。他走进前门,医疗机构化学品那股诱发幽闭恐惧症的侵略性气味扑面而来:消毒水、肥皂、地毯清洁剂、底下无处不在的尿液的甜腻怪味。前台有一张表格,访客必须签字和陈述探访理由。萨缪尔在名字旁边写下“调查”二字。他打算找外公谈话,直到问出个所以然。希望外公真的能开口说话。弗兰克·安德烈森一直是个特别沉默的人。外公有一种内向的冷漠气质,说话口音很难懂,身上散发汽油的味道。大家都知道他是从挪威移民到美国的,但他从不透露原因。“想过得更舒服呗”,他顶多只肯说这么多。关于故乡的生活,他只说过一个具体的细节:他们家的美丽农庄非常值得一看——鲑肉红的一幢大屋,能望见水面,位于全世界最北的城市。提到那幢屋子的那次,他绝无仅有地面露喜色。

护士领着萨缪尔走进空荡荡的餐厅,来到一张饭桌前。她告诉萨缪尔,弗兰克说的话往往没有任何意义。

“他吃的治疗帕金森症的药物会让人有点意识混乱,”她说,“治疗抑郁症的药物让他昏昏欲睡,无精打采。加上痴呆,你很可能什么都问不出来。”

“他有抑郁症?”萨缪尔说。

护士皱眉,抱起胳膊:“你看看你周围。”

萨缪尔坐下,取出手机录音,发现他收到了几封新邮件,有院长的,有学生事务处处长的,大学公关负责人的,障碍调适服务办公室的,包容性办公室的,学生健康办公室的,学院顾问办公室的,学生心理服务办公室的,教务长的,申诉专员的,标题如出一辙:紧急学生事务。

萨缪尔瘫坐下去,手指扫了一下屏幕,让这些邮件通通消失。

护士用轮椅把外公推到桌边,萨缪尔的第一印象是他的个头怎么这么小。比记忆中小了许多。他没刮脸,胡子黑白红三色混杂,嘴巴微张,嘴唇上有几点白沫。他很瘦。身穿薄浴袍,开心果布丁的那种绿色。灰色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野草似的根根竖起。他看着萨缪尔,等萨缪尔开口。

“很高兴再见到你,”萨缪尔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5

弗兰克最清晰的记忆是最久远的记忆。他尤其记得那艘船。趁北极天气尚可,每年都有几个月可以在船尾钓鱼。记忆清楚得犹如身临其境:男人们在温暖的船舱里吃饭喝酒,工作已经结束,所以拖网收回了舱里,那是夏天的午夜,太阳不会落下,而是在天空中水平移动。

橘红色的辉光能持续一整个月。

在这种光线的映照下,一切都显得更加盛大:水面,波浪,远处怪石嶙峋的海岸。

当时他还叫弗里乔夫,而不是弗兰克。

还是个少年。

他多么喜爱那种生活啊,挪威,北极圈,海水也冰冷得足以让你心脏停跳。

他在一天结束时的钓鱼是为了娱乐,而不是金钱。他爱的是大鱼的挣扎。你用大网捕捞沸腾的黑鱼群时,无法感觉到你和大鱼之间只隔着一根细线的那种挣扎。

那时的生活多么简单。

他喜爱的活动是这样的:手腕轻轻摆动,钓钩飞出去的感觉;大鱼沉向海底,力量、肌肉和神秘的感觉;钓竿抵在大腿上回拉,力度大得会留下瘀青;直到大鱼在水面下闪闪发亮,他才会看见他钓到了什么鱼;鱼儿终于出水的那个瞬间。

周围的世界此刻也是这个调调。

这就是人生的样子。

就像一条鱼被拽出黑如红葡萄酒的大海。

面孔似乎从虚空中浮现。每次睁开眼睛,都会见到陌生人。此刻是个年轻人,傻乎乎的假笑,眼神里有一丝畏惧。一张希望他能认出来的脸。

弗兰克不是每次都能认出这些面孔,但一眼就会看清他们的欲望。

年轻人在说话,提问,像个医生。经常有新人来来去去。新来的医生,新护士。

同样的流程。

每个瘀伤有一张流程图。每次尿床有一张流程图。要是他显得有点迷糊,那就照着一张流程图做吧。认知测试,解决问题,安全意识。他们测试身体灵活性,平衡感,疼痛阈值,皮肤完整性,对单词、短句和命令的理解力。他们用一到五给这些项目打分。他们要他翻身,坐起来,躺下,去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