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敌人、障碍、谜题、陷阱_2011年夏末(第17/20页)
他们检查厕所,看他有没有尿到小便器里。
他们测试他的吞咽能力。吞咽有一整张流程图。他们用一到五给他的咀嚼打分,舌头能不能搅动正在咀嚼的食物,吞咽反射的触发性有多好,他会不会流口水或掉落食物。他们提问,看他能不能边吃边说。他们检查他含在嘴里的食物。
直接把手指伸进嘴里翻查。
让他觉得像是咬了钓钩,就好像他现在成了鱼儿,在潜向黑暗的深海。
“很高兴再见到你,”面前的年轻人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年轻人的脸让弗兰克想起某些重要的事情。
这是一张倒霉蛋的脸,可怕的秘密会把你的脸变成这个样子,痛苦躲在皮肤底下,扭曲你的面容。
弗兰克越来越不擅长绝大多数事情,但也越来越擅长某些事情。有一件事情百分之百属于越来越擅长的:察言观色。他以前从来都做不到这个。终其一生,他人始终是个巨大的谜团。然而到了现在?仿佛他内心有什么东西被重塑了,就像驯鹿的眼睛随着季节变色:夏天是蓝色,冬天是金色。
弗兰克的感觉与其类似。
就好像他现在对光谱的感知也完全不同了。
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见到了什么?1965年年初,他在克莱德·汤普森脸上也见过这个表情。
他和克莱德是化学之星工厂的同事。克莱德的女儿有一头金色长发,一直留到腰窝,又直又长,只有从前的人才会这么做。她抱怨说头发太重,但克莱德不许她剪掉,因为他太喜欢她的头发了。
1965年的一天,她的头发在学校里被卷进电动带锯,当场死亡。机器扯掉了她的整张头皮。
克莱德请了几天假,回来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继续辛苦工作。
弗兰克记得非常清楚。
人们说他是多么勇敢。所有人都同意。就好像克莱德越是逃避痛苦,他就越是英勇。
想要过好充满秘密的生活,这就是秘诀。
弗兰克现在很清楚这个。人们永远在逃避。这种疾病大概比帕金森症更可怕。
弗兰克拥有那么多的秘密,那么多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事情。
克莱德的表情和这个年轻人的表情完全相同。蚀刻在脸上的皱眉表情。
约翰尼·卡尔顿也是,他儿子从拖拉机上摔了下去,被轮胎碾碎了。还有儿子死在越南的丹尼·威瑟尔。还有女儿和外孙女同时死于分娩的埃尔默·梅森。还有彼得·奥尔森,他儿子骑摩托时在砾石路上滑倒了,摩托车压在他身上,砸断的一根肋骨刺进肺部,鲜血充满肺部,他在仲夏时节被血液呛死在一条汩汩小溪旁的砾石路上。
他们全都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些事。
他们死的时候肯定都内心萎缩、凄凉可悲。
“我想和你谈谈我的母亲,”男人说,“你女儿?”
弗兰克又变成了弗里乔夫,回到了哈默费斯特的农庄。鲑鱼肉般红色的房屋俯瞰大海,前院有一棵高大的云杉,草场,羊,一匹马,炉火熊熊燃烧,一直到极地冬季的漫漫长夜结束:他的家。
那是1940年,他十八岁。他在海面以上十二米的高处。他负责瞭望。船上数他视力最好。他在最高的桅杆上寻找鱼群,命令划艇上的汉子们朝这儿或那儿下网。
鱼群涌入峡湾,他拦截它们。
但这段记忆里,他不是在寻找鱼群。这段记忆里他望着自己的家。红色房屋,草场,花园,向下通往码头的小径。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它。
风吹得眼睛酸痛,他在瞭望台上注视着他的家,船正在驶离哈默费斯特,红色房屋变得越来越小,逐渐变成了海岸上的一小团颜色,然后海岸本身也变成了茫茫水面上的一个小点,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下蓝黑色海洋确凿而冰冷地永远包围着他们。红色房屋成为脑海里的一个小点,他走得越远,它就变得越大。
“我想知道费伊发生了什么事情,”面前的年轻人说,他似乎从泥淖中浮现,“她去上大学的时候?在芝加哥?”
他望着弗兰克,脸上是人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那种表情。人们以为这是有耐心的表情,实际上像是在悄无声息地屙干屎。
弗兰克肯定说了什么。
弗兰克最近觉得说话就像说梦话。有时候像是舌头肿得老大,没法说清字词。有时候像是忘记了英语,只能发出不连贯的乱七八糟声音。有时候,许多句子难以遏制地喷泻而出。还有一些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刚刚和人交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