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我们每人一具尸体_2011年夏末(第16/24页)

“而我心想,上帝啊,你和我们只相处了短短几个月。连你都这么清楚地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岂不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人?因为我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到很久以后才明白。当时并不知道。”

“但我当时就知道。我却什么也没有做,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对你很生气,因为你把这堆烂事儿又刨了出来。”

“可以理解。”

“恨你比自责更容易,因此我恨你恨了好几年。”

“然后呢?”

“然后毕晓普死了。我整个人都麻木了。”她低头望着酒杯,用指尖轻抚杯沿,“就像你去看牙医,他们给你打了一针特别厉害的止痛药?你觉得挺好,但你确定在表面之下你还是很痛苦。只是那份痛苦没有进入你的意识。生活就给我这种感觉。”

“从那之后一直如此?”

“对。让音乐变得很奇怪。音乐会结束后,人们对我说我的演奏如何感动了他们。但对我来说音乐只是音符。他们听见的情绪只存在于音乐中,而不是在我身上,就像照着菜谱烹饪。这就是我的感觉。”

“彼得呢?”

贝萨妮大笑,抬起胳膊,你们两个人长久地望着半空中的钻石,厨房的筒灯照得它闪闪发亮,内部蕴含着几百万条细小的彩虹。

“很漂亮,对吧?”

“很大。”你说。

“他求婚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高兴,不如说悲伤。非要我形容一下的话,大概就是一个人激起了别人兴趣的那种感觉。他的求婚感觉起来确实很有趣。”

“好像没什么诗意,是吧。”

“我认为他求婚仅仅是为了把我拉出抑郁,但结果适得其反。抑郁变得更加严重,因为我似乎无法摆脱那种情绪。现在彼得只能假装它不存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其他地方,比方说伦敦。”

贝萨妮再次斟满酒杯。窗外,月亮爬上了布鲁克林参差的轮廓线。闪烁的彩灯排成一行穿过天空,飞机落向南边的肯尼迪机场。贝萨妮的厨房里有一幅非常小的公牛油画,很可能是毕加索的真迹,而不是复制品。

“你还恨我吗?”你问。

“不,我不恨你,”她说,“我对你没有任何感觉。”

“好吧。”

“你知道毕晓普根本没读过你那篇小说吗?我没有告诉他。我代替他恨你恨得咬牙切齿,但他根本没读过。不觉得很好玩吗?”

你因此松了一口气。毕晓普始终不知道,他的秘密对你来说不是秘密,至少他直到最后还保留了他的隐私。

“我很高兴。”你答道,没有继续说下去。

贝萨妮拿着瓶颈拎起酒瓶,她走进客厅,沉重地坐进沙发,连灯也没有开,只是在朦胧的黑暗中瘫坐下去,你没有看见她坐下,只是听见了昂贵的皮面的吱嘎声响(你猜是鳄鱼皮),所以知道贝萨妮坐在了它上面。你坐到她对面,就是今天早些时候你坐过的那张沙发,你曾经在那里倾听亢奋的贝萨妮和彼得模拟一段快乐的关系。公寓里唯一的光线来自厨房里的两盏小灯,还有从附近摩天大楼窗户映过来的灯光,总之不足以让你看清任何东西。贝萨妮开口了,声音像是来自虚空。就仿佛你们围着篝火交谈,你看不见与你交谈的人的面容。贝萨妮问你芝加哥怎么样。你的工作怎么样。你具体做什么工作。你喜不喜欢。你住在哪儿。你的家是什么样子。你的娱乐活动是什么。你回答她所有的闲聊问题,你说话的时候,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又一杯,咕咚咕咚地大口喝酒,在你叙述的关键时刻说“嗯哼”应和着。你说工作挺好,除了学生难缠,他们毫无进取心,还有管理层,他们残酷无情,还有地理位置,学校位于百无聊赖的城郊,这么仔细一想,你其实并不怎么喜欢你的工作。你说你住的屋子有个后院,但你从来不用,花钱请人除草。有时候附近的孩子跑过你家后院,玩各种各样的游戏,你觉得无所谓,认为这是你对社区做出的贡献。除此之外,你对邻居一无所知。你在尝试写一本已经拿了稿酬的书,但你同样遇到了某种动机的问题。她问你这本书讲什么,你说:“我也说不清。家庭?”

贝萨妮打开第二瓶葡萄酒,你能感觉到她在为某事积蓄力量,这件事需要勇气,喝酒有所帮助。她开始回忆,谈论旧日时光,你们小时候如何玩电子游戏,在树林里嬉闹。

“你记得你最后一次来我家吗?”她问。你当然记得。那天晚上你亲吻了她。你母亲离开前你最后一次由衷地感到喜悦。但你没有这么回答,你只是说:“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