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我们每人一具尸体_2011年夏末(第7/24页)
上高中的时候,一天早晨你走向学校,脑子里根本没有在想和毕晓普或那个死去的校长沾边的任何事情,但所有要点同时涌入脑海,就像神启一样,就好像大脑一直在偷偷地拼合碎片,你忽然醒悟了过来:毕晓普受过性侵,被猥亵。毫无疑问,这就是真相。凶手就是校长。
负罪感汹涌而来,猛烈得让你几乎站不稳。你一屁股坐在别人家的院子里,头晕目眩,瞠目结舌,错过了上午的前三节课。你觉得你就在草坪上被炸成了碎片。
你怎么会没有看出来?你完全沉溺于自己的小小戏剧里:你对贝萨妮的迷恋,为她在购物中心挑选礼物,当时仿佛是全世界最重要的难题,你沉溺其中,没有看见就在眼前上演的悲剧。这是感知力和同理心的巨大失误。
也许这就是你最终决定把它写出来的原因。在你写双胞胎的短篇小说里,你在学校里写的最后一篇小说里,你描述了校长如何性虐弟弟。你没有闪烁其词,也没有逃避。你写出了你想象中的事件经过。你写得很真实。
不出意料,同学们觉得它很无聊。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早就厌倦了你和你写的主题。又是个儿童受虐的故事,他们说,老掉牙了,跳过吧。但导师却不寻常地充满热情。他说这个故事拥有另一种特质,关乎人性、宽容、善意和情绪,你以前那些小说里缺少的就是这种东西。后来,在另一次单独面谈中,导师说:有个叫佩里温克尔的纽约大牌出版商在四处打听,寻找还不为人知的年轻天才,不如我把你这个短篇发给他看看?
这是你成为著名作家的最后一步。这是实现母亲离开后你立下的野心的最后一步:从远方打动她,赢得她的赞赏。想让贝萨妮再次注意你,意识到你拥有长号小子无法匹敌的优点,让她用你应该被爱的方式来爱你,这也是你需要做的最后一件事。
你要做的事情只是说“好的”。
选择说“好的”,请翻到下一页……
你说好的。你没有考虑这么做的长期后果。没有考虑过贝萨妮或毕晓普对隐私被如此侵犯会有什么感想。你想让拒绝你的人承认、赞扬和敬畏你,这种欲望彻底蒙蔽了你的视线,因此你同意了。好的,当然好。
于是,你的导师寄出那篇小说,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非常快。第二天,佩里温克尔就打来电话。他相当有说服力地告诉你,你是美国文学领域一个重要的新声音,他希望你加入一个只收录年轻天才作品的书系。
“我们还没想好名字,但考虑称之为‘下一代之声’,或者直接‘下一代’,甚至‘青柠书系’。说来奇怪,很多营销顾问似乎非常喜欢这个名字。”
佩里温克尔雇了几个代笔写手润色这篇小说。“这种操作很正常,每个人都这么干。”他说,然后想办法安排它登上了一本塑造群众口味的重要杂志,你被封为“二十五岁以下最优秀的五位作家”之一。接下来,佩里温克尔以这个公关成果为杠杆,给你搞到了条件好得可笑的书约:二十五万美元,买一本你还没动笔的作品。这件事情在2001年年初见报,同时出场的还有当时的诸多好消息:信息超级高速公路,“新经济”时代,美国的发动机强有力地轰鸣着滚滚向前。
恭喜。
你已经是一位著名作家了。
但有两件事让你无法乐在其中。第一,母亲依然杳无音信。沉默得令人痛苦,甚至无法证明她读到了这篇小说。
第二,贝萨妮。她肯定读到了这篇小说,因为她终止了和你的联系。没有电子邮件,没有纸质信件,没有任何解释。你写信给她,怀疑是不是哪儿出了差错,然后猜测肯定有哪儿出了差错,请求她和你谈一谈,然后猜测出的差错无疑是你剽窃了她弟弟的人生故事,从中获取了巨大的好处。你尝试为自己正名,辩解说这么做是作家的特权,同时为你没有先和他们说清楚而道歉。没有一封信件等来了回应,最后萨缪尔终于明白了,你希望用那篇小说赢回贝萨妮,结果反而杀死了你曾经有过的全部机会。
接下来的那些年里,你没有贝萨妮的任何消息。在这段时间内,你也没有写出任何东西,不过佩里温克尔还是每个月打电话鼓励你,说他有多么期待你交稿。但你没有稿子可以交给他。你每天早晨醒来时都想写点什么,但就是写不出来。你说不清楚你的日子都去了哪儿,但肯定没有花在写作上。时间一个月一个月飞驰而过,但填充它们的是不写作。你用预付款买了一幢宽敞的新房子,但搬进去以后也没有写作。你利用你那一丁点儿名声在当地一所大学搞到了一个教职,教文学,但自己从不写作任何文学作品。倒不是说你遇到了瓶颈,而是你根本没有其他东西可写了。你写作的原因,你最初的激励因素,已经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