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我们每人一具尸体_2011年夏末(第8/24页)
后来,你终于再次收到贝萨妮的消息。2001年9月11日下午,在她群发给上百个人的电子邮件里,她说:“我没事。”
然后是2004年初春的一天,那一天原本平淡无奇,直到你打开电子信箱,看见有一封来自贝萨妮·福尔的邮件。第一段她说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你的心脏怦怦乱跳,因为你觉得,她想向你坦白的事情,肯定是她对你怀着终生不变的深沉爱意。
但事实并非如此。读到第二段你就意识到了,第二段的第一句话重新砸开了你紧锁的心扉。“毕晓普,”她写道,“去世了。”
事情发生在前一年10月。伊拉克。一颗炸弹引爆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她觉得很抱歉,因为她没有立刻告诉你。
你回信请她详细说一说。你得知,毕晓普从军事预科学校毕业后考进了弗吉尼亚军事学院,毕业后进入陆军,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谁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他接受过的教育和训练足以让他直接当上军官,但他拒绝了。拒绝直接当军官似乎让他很高兴,他更愿意走一条更艰难更辛苦的道路。贝萨妮不知道原因。那时候她和毕晓普已经很少交谈了,他们早已疏远。近几年他只是偶尔在节假日才回家看看,只有在那种时候他们才会见面。他在1999年入伍,在德国风平浪静地待了几年,9·11后被派往阿富汗,一段时间后调往伊拉克。他每年只和家里联系几次,每次的邮件都简短如商务备忘录。贝萨妮成了一位非常成功的小提琴演奏家,经常写信给毕晓普,讲述她遇到的所有事情(她在哪座场馆演奏了,与哪位指挥家合作),但就是得不到回应。每次都要等六个月,她才会收到又一封冷淡的简短电子邮件,讲述他去了什么新地方,最后他总是一本正经地落款:美国陆军一等兵毕晓普·福尔敬上。
然后,他死了。
你花了很长时间感觉心中的哀痛,你觉得从某种程度上说,你和毕晓普的短暂友谊是你没能通过的一场考验。曾经有一个人需要帮助,你没有能够帮助他,而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你写信给贝萨妮表达你感觉到的哀痛,因为只有她才可能理解。在你写给她的所有信件中,大概只有这封信里没有耍任何小聪明,没有使用手段,也没有其他的动机,只有这封信里你没有蓄意想让贝萨妮喜欢你,而是在诚挚地表达一种真切的情绪,也就是你觉得很难过。这封信融化了你和贝萨妮陷入冰河期的关系。她回信说,她也很难过。两人有了这个共同点,一种相同的哀伤,你们共同哀悼,时间一个月一个月过去,邮件的内容转向其他话题,你的悲伤逐渐减退。然后有一天,贝萨妮在落款前写上了“爱你的”,这是多年以来的第一次。你的心思和执着再次被点燃。你心想:我或许还有机会!你的爱意和欲望如潮水般涌了回来,尤其是2004年8月第一周的某天,她写信请你去纽约。她说你要是愿意的话,月底可以过来看看。她说到时候会有一场游行,穿过曼哈顿的主要街道。那是一场沉默的守灵仪式,悼念在伊拉克牺牲的士兵。活动会赶在于麦迪逊广场花园召开的共和党全国大会期间进行。你可以住在她家。
忽然间,你每晚无法入睡,内心激动不已,幻想再次见到贝萨妮的种种情形,你知道这是你重新赢得她的最后一次机会,你担心自己会再次搞砸。感觉就像掉进了一本小时候钟爱的“选择你自己的冒险”,现在轮到你每一次都做出正确的选择了。你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直到出发的那一天:到了纽约,假如你做对了所有的事情,就能得到这个姑娘。
选择去纽约,请翻到下一页……
你开车从芝加哥来到纽约,路上只在俄亥俄停车加油,在宾夕法尼亚过夜休息,你住进一家破旧的旅馆,但你太累了,其实没睡着。第二天,天都还没亮,你就开完剩下的路程,把车存进皇后区一家停车库,然后搭地铁进城。你走上地铁站的楼梯,来到上午阳光下人来人往的曼哈顿下城区。她住在自由街55号高层公寓的某一层,这幢建筑物离世贸中心只有几个街区,2004年的此时此刻,你就在这个位置。两座摩天大楼如今只剩下地面上一个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刺眼坑洞。
你绕着建筑物的边缘行走,经过卖油炸鹰嘴豆饼或糖霜果仁的街头小摊,贩子叫卖摆在毯子上的手包和名表,阴谋论者塞给你声称9·11是政府毒手或在世贸中心2号楼的浓烟中看见撒旦面容的小册子,游客踮起脚尖张望围栏的另一侧,举起相机拍照后查看照片,然后再拍一张。你经过所有这些,经过马路对面的百货商店,欧洲游客利用美元疲软和欧元猛涨,拎着塞满了牛仔裤和夹克衫的大包小包,你经过挂着无免费卫生间标牌的咖啡馆,沿着自由街向前走,一个拉着两个小孩的母亲问你“去‘9·11’怎么走”。最后你终于到了,自由街和拿骚街的路口,贝萨妮住的那幢公寓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