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 圈大_1968年夏末(第26/30页)

外面,隔着密歇根大道,警察骑马在公园里巡逻。他们声称在找惹祸精和颠覆分子,实际上只发现了成双成对的年轻人——在灌木丛中,在树荫下,在河滩上——这些年轻人的衣服脱到了不同程度,如胶似漆地纠缠在一起,甚至没有听见接近的马蹄声。他们在拥吻(或者更进一步),在格兰特公园的泥地上,在密歇根湖的沙滩上,做不可描述之事。警察叫他们滚蛋,男孩们不情不愿地蹒跚走开。要不是警察知道这些年轻人明天还会回来,喊叫,厮打,扔东西,挨揍,他们或许会觉得挺好玩的呢。今晚,肉欲的狂欢,明天,血腥的屠场。

连艾伦·金斯堡都从抑郁中找到了片刻的慰藉。他赤身裸体地坐在一个皮包骨头、二十来岁的希腊侍者的床上。那天下午,他在一家餐厅里与几位青年领袖密谋和策划,结果却发现了这个小伙子。金斯堡和青年领袖们猜测会有多少人参加游行。五千?一万?五万?他们问他怎么看,他给他们讲了个故事。

“两个男人走进一个花园,”他说,“第一个男人开始数杧果树和每棵树上结了多少颗杧果,计算整个花园的大约价值。第二个男人摘下水果开始吃。请问,这两个人谁更有智慧?”

孩子们都望着他,眼神空洞得活像羔羊。

“吃杧果的那个人!”他说。

他们不明白。话题进行到了当下的重大危机,市政府最终拒绝了他们在市区游行、在街头示威、在公园睡觉的申请。明天将会聚集起大量的人群,这些人除了在公园睡觉外无处可去。他们当然会去公园睡觉,他们当然会上街游行,因此他们讨论的是在缺少许可和资格的情况下,警方有多大的可能性会插手干涉。可能性是百分之百,他们认为。大诗人想集中精神,但他的大部分心思都在琢磨那位侍者如何让他回忆起他在雅典见过的一名海员。他曾经在一个夜晚走在骨白色卫城脚下的古老街道上,看见那名海员热烈而温柔地亲吻一个少年男妓,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在苏格拉底和赫拉克勒斯的土地上,这里所有的雕像都拥有光滑的肌肉。这个侍者面容酷似那名海员,有着相同的肉欲感觉。(大诗人对这种事的直觉向来很好。)大诗人吸引了侍者的注意,他问到他的名字,上楼去他的房间,脱光他的衣服:皮包骨头,但阳具硕大。这难道不是定律吗?事后他们偎依在被单下,他读济慈的诗给年轻人听。明天将开战,但今晚有济慈,有从窗口吹进来的微风,有这个年轻人,有这个年轻人温柔地握着他的手,轻轻地这儿捏一下那儿戳一下,就像正在挑水果。这一切都太美了。

此刻,费伊正在擦洗身体。她买了几本少女杂志,杂志众口一词地推荐新娘在成事前要认真、仔细、不懈地用各种介质清理身体:软布、海绵、指甲锉、粗浮石。她把本周一大半的食品预算花在了这些东西上,希望让自己遍体光滑,散发难以抗拒的芬芳。几个月来第一次,她想到了高中家政课教室里的海报。尽管远隔千里,但那些海报依然无比可怕,因为现在要成事的是她自己。塞巴斯蒂安很快要来了,而费伊依然在洗洗刷刷,还没有涂上某种气味浓郁的油膏,她担心这种软膏会刺痛皮肤,玫瑰和百合的香味强烈得让她想起殡仪馆。因为殡仪馆总是用大量花束掩盖象征着死亡的药剂气息。费伊买了香水、除臭剂、灌洗器,买了应该用来洗澡的浴盐、应该用来擦身的香皂、应该用来含着再吐出来的薄荷味酒精漱口水。她开始理解她为什么会低估磨光、擦洗、清洁、洗头所需要的时间了,挤出和涂抹各种新油膏和乳霜还没有计算在内呢。卧室地上满是漂亮的粉红色空纸盒。她不可能在塞巴斯蒂安敲门前做完所有事情。她还没有涂指甲,没有给头发定型,没有合适的带胸罩的运动上衣。这些细节全都是不能让步的,绝对不是可有可无的。她刚磨完左脚的老茧。她决定暂时放过右脚。要是塞巴斯蒂安注意到她一只脚有老茧而另一只脚没有,就只能希望他不会说出来了。她发誓要直到最后一刻才脱鞋。她希望到时候他就不会注意她的脚了。想到这里,想到她真的在这么做,她的心脏像鸟儿似的扑腾不休。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新买的美容用品上,它们能让性爱变得模糊、安全和抽象,仿佛某个营销的点子,而不是她的身体将要完成的行为。在约会的时候。今晚。

她有三种颜色的指甲油,都是紫色的变种:有“李子紫”“茄子紫”和更概念性的“宇宙紫”,她最后选的是“宇宙紫”。她给脚指甲涂指甲油,在脚趾之间塞好棉球,用脚跟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卷发器在加热。她用海绵蘸着小瓶装的奶油色粉底涂在脸上。用棉签掏耳朵。拔掉几根眉毛。把白色内衣换成黑色,然后又换回去,然后再换成黑色。她打开窗户,城市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她和其他人一样,感觉到了希望、乐观和肉体上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