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分 搜索与捕获_2011年夏末(第2/13页)
新闻提到派克州长的时候必然会提到费伊·安德烈森面临的审判,这让法官心里很高兴,让他觉得自己是个重要的大人物。州长“在芝加哥遭受野蛮攻击后的民调依然高歌猛进”,这是他们的原话。当然了,原因非常简单:袭击帮他出名,名声往往会引来更多的名声。财富往往会自我增殖,名声也一样,名声是一种社会财富,是一种概念性的富足。审理费伊·安德烈森的案件有许多好处,其中之一是能帮布朗法官出名。另一个是能延迟退休到审结为止,他估计至少一年。
这些好处虽然促使他做出了决定,但并不是他接这个案件的首要原因。首要原因当然是费伊·安德烈森的下场无论多么凄惨都是活该。天赐的礼物啊,这个案件。就像提前得到的退休礼物,是正义为他多年受苦而给他的奖赏。
上帝啊,退休。退休以后,他和妻子到底能一起做些什么呢?
各种各样的俗套:女儿说你们应该去旅游。对,去旅游,也许可以去巴黎、火奴鲁鲁、巴厘岛或巴西。随便去哪儿都行。但所有地方似乎都一样可怕,因为人们说到退休旅游时绝对不会告诉你,想愉快成行有个必不可少的前提,那就是你要能够忍受和你一起旅游的那个人。他想象着两个人无时无刻不待在一起,飞机上,餐厅里,旅馆房间中。他和他的妻子,再也无法逃离对方。他们目前的作息时间安排有个好处,那就是能够将彼此的分隔归咎于工作。他们很少见到对方,是因为两个人的时间表都安排得很紧,而不是他们彼此憎恶到了极点。
如此简单的伪装很容易就能变成你的人生,变成你人生的真相。
他想象他们在巴黎努力没话找话。她会絮絮叨叨地说这个国家的健康保障体系如何创新,他会就法国的司法体系发表类似演讲。这些话题能让他们熬过一天,甚至两天。接下来他们只能聊恰好出现在眼前的东西了:迷人的巴黎街道,天气,侍者,过了晚上十点还不肯退去的阳光。博物馆是个好选择,因为馆内必须保持安静。但出了博物馆他们会坐在餐厅里看菜单,她会说这个看上去不错,他会说那个看上去不错,他们会盯着其他人的盘子,说这个那个看上去也不错,说似乎应该改变主意,点些其他菜色,你在餐厅点菜时的内心讨论会被说出声来,整个表演的目的就是填补空白,用毫无意义的琐碎闲谈排解寂静,这样就不需要谈起他们从不谈论但心里有数的话题了:假如他们生在另一个更能够接受离婚的时代,两个人早就分道扬镳了。几十年以来,他们一直在回避这个话题。就好像他们达成了协议:他们就是他们,天生如此,他们接受的教育认为离婚不符合道德,他们公开鄙视比他们更年轻的离婚男女,但私底下非常嫉妒那些人,因为那些人能够分手和再婚,重新找到幸福。
虔诚给他们带来了什么?谁从中得到了好处?
她永远不会原谅他年轻时的放荡,他早年的不检点。她永远不会原谅他,但也永远不会提起往事,尤其是那场事故害得他坐上轮椅之后,残疾有效地清偿了他的罪孽。对,上帝惩罚了他的放荡,妻子也惩罚了他几十年,如今他的工作就是惩罚他人,非常适合他。没有比这个更棒的教训了。
不,他们不会去旅游。更现实的是,他们各自沉浸在业余爱好之中,在退休后尽可能重现他们的工作时光。他们会占据宽敞住宅的不同楼层。这种生活谈不上舒适,是啊,甚至令人痛苦,却是他们熟悉的生活。比起最终承认心中的怨气和仇恨,开诚布公地交谈,这样的生活反而比较轻松。
有时候我们最想逃避的不是痛苦,而是难测。
他喝完半壶咖啡,听见送报纸的卡车开过,听见报纸轻轻地落在他家门前的车道上。他打开正门,沿着门前的斜坡下去,上了人行道后让冲力带着他滑上车道,橙色防水塑料封套裹着的报纸就扔在地上。他注意到那辆车还在原处。那辆车还停在马路对面。没什么特征的轿车,有可能属于任何人,外国人或美国人都有可能。浅茶色,车前保险杠有轻微的凹痕,但并不会让人看得不舒服,开在路上你绝对不会多看一眼,推销员会用“明智选择”这种词推销给普通家庭。青少年借了老爸的座驾,布朗心想。最好早点开走,否则很快就会惊动其他的邻居了。再过不到一小时,邻居会出门慢跑和遛狗,看见陌生人会警觉起来,尤其是一个刚打完炮的青少年走在街道上。
布朗法官弯腰去捡报纸,某种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树丛里,一个细微的动作。天空刚开始变亮,街区依然暗沉沉的,那辆车后方的树木仍是漆黑一团。他盯着车周围,想要证实刚才的印象:有人在那儿动了一下?有人正在看着他?他寻找像是人影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