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分 革命_1968年夏末(第17/22页)

事实证明,如此重击远远地超过了玻璃的承受能力。

窗户并没有裂开,而是炸成了无数锐利的碎片。费伊和警察还有向玻璃施加压力的诸多抗议者同时跌倒,摔在其他人身上,掉进干草市场酒吧的烟雾和音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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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过得实在太不寻常,酒吧里的客人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此刻发生了更不寻常的事情。平板玻璃窗碎了,抗议者、警察和无数锐利的玻璃碎片掉进酒吧。客人们有一瞬间只是傻乎乎地望着这一切,就好像他们在看吧台上方的电视。他们看得入了迷。他们既被眼前的景象吸引,同时也与它格格不入。他们是看客,不是参与者。

就这样,在随后的几秒钟内,抗议者和警察拼命挣扎,企图恢复他们失去的平衡,许多人在酒吧的黑白地砖上扭打,酒吧里的客人被迫而饶有兴味地望着这一幕,大致就是:哇哦。

带劲。

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接下来发生的是催泪瓦斯被吹进酒吧里,警察们勃然大怒,挤过酒吧侧面的新开口,冲出饭店大堂,因为绝对不该在芝加哥发生的事情居然发生了:代表和抗议者待在了同一个房间内。

警察得到的命令非常明确:去机场接代表,从代表下飞机的那一刻开始保护他们,用警车送他们到康拉德·希尔顿酒店,在军队级别的护送下用大巴送他们去圆形剧场和接他们回酒店——他们是代表的盾牌,是代表的保护罩,将代表和嬉皮士隔离开,因为嬉皮士企图扰乱和威胁我们的民主制度,市长每天都在报纸和电视上重复这番话。(抗议者领袖回应说,假如你隔离开民主制度的代表和他们所代表的人民,那么民主制度也就不再民主了,但这番话没有见报,市长及其发言人也没有给出回应。)

总而言之,警察气势汹汹地赶来,他们涨红了脸,在挂满各色武器的武装腰带允许的范围内跑得飞快。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事情在酒吧里的客人眼里终于变得无比真实。催泪瓦斯熏得他们咳嗽流涕,奔跑的警察和乱飞的警棍撞在他们身上,他们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看客,而是身在其中的参与者。酒吧外的现实迅速侵入并湮灭了酒吧内的现实:仅仅两发催泪瓦斯。酒吧成了街头的延续。

锋线已经转变。

他们心想,再过多久锋线就会继续向内移动?再过多久他们的旅馆房间也将不复安全?他们的住处?他们的家人?对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在此刻之前,在催泪瓦斯毒害他们之前,抗议只是疯狂的街头剧场。他们想到砖块有朝一日会打破他们家的窗户,想到女儿长大会被大胡子长发、一身烟味的男人勾引,于是连最拥护和平的代表也默默后退,让警察完成他们残忍的工作。

换句话说,天下大乱,混乱加恐慌。费伊重重地摔在地上,另外几个人压在她身上,头部和下巴狠狠地磕了几下,她眼冒金星,使劲呼吸,刚才那一下摔得她都快没气了。她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琐碎的小事上,隔着金星飞舞的绿色与紫色屏障盯着地板,还有周围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有些碎片被已经占领酒吧的混战人群像冰球似的踢来踢去。一切感觉起来都那么遥远。她眨了眨眼。她使劲摇头。她看见奔向她的警察的脚,看见逃跑的客人的脚。她抬起手摸额头,发现头上多了个核桃大小的肿包。她记起片刻之前还在追赶她的警察,看见他面朝上躺在窗口,半个身子在室内,半个身子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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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法动弹。他望着上方,看见了平板玻璃窗上方残余的参差边缘——在大约两米四以上,他视野的等分线。等分线以北是酒吧的铁皮天花板,以南是天空,烟雾缭绕的曚昽黄昏。他倒下时转了半圈,后背着地时感觉到一阵剧痛。此刻,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思考着他此刻的感觉。什么都感觉不到,这就是他的感觉。

其他警察在他周围穿过玻璃窗跳进酒吧。他觉得他必须拉住他们中的一位说些什么,但他不知道他该说什么。总之,他觉得有什么事情非常不对劲。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这件事非常重要,比代表或嬉皮士或酒吧都重要。警察在他周围跳进酒吧,越过他跳进酒吧,他尝试对他们说话。但他的声音很轻、很细。他说“等一等”,但没有人停下。他们冲进酒吧,抓起地上的嬉皮士扔回街上,他们用警棍痛揍嬉皮士,说不定也打了几个代表,因为酒吧里太暗,抡起警棍胡乱打人的时候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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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巴斯蒂安爬起来,看见费伊躺在地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她还有点眩晕,有点摇晃,她最想做的莫过于坐进似乎很舒服的酒吧卡座,喝点蜂蜜热茶,然后最好睡一觉——天哪,她多么想睡觉,哪怕是现在,哪怕就在全世界的暴力中心。她依然能看见几颗金星。她的脑袋一定被撞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