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分 革命_1968年夏末(第20/22页)
他望向费伊,焦虑、创痛和悔恨扭曲了他的面容。“我相信你现在一定非常恨我。”他说。
是的,也许她应该恨他,但费伊反倒感觉自己对他的态度柔和下来了。她发现,自己与塞巴斯蒂安之间的差别并非那么悬殊。
“我老爸在化学之星工厂做事,”她说,“我上大学的一半费用来自制造凝固汽油弹的酬劳。所以我似乎没有资格评判你。”
他点点头:“我们只能做我们必须做的事情,不是吗?”
“换了是我肯定也会接受他们的条件。”费伊说。
他们望着祭坛,直到一个念头划过费伊的脑海:“所以你说你看见了我的玛阿?”
“然后?”
“你说你从西藏僧侣那儿学到了这个词。”
“嗯。”
“当时你说你在印度,但实际上你没去印度。”
“我在《国家地理杂志》上看见的。其实连西藏僧侣都不是。仔细一想,那篇文章说的好像是澳大利亚某个离群索居的部落。”
“你还对我撒了什么谎?”费伊问,这个问题脱口而出,“我们的约会,也是在撒谎吗?”
“不是,”塞巴斯蒂安笑着说,“那是真正的我。我真的想和你约会。”
她点点头,然后耸耸肩:“我怎么知道呢?”
“其实还有一件事,还有一个小小的谎言。”
“好的。”
“我并不是特地要骗你,你要明白,更像是我对所有人撒的一个谎。”
“说来听听。”
“塞巴斯蒂安不是我的真名。是我编出来的。”
费伊大笑。她忍不住。今天过得太荒谬了,此刻在最顶上再点缀一份疯狂似乎也非常合理。“你觉得这是个小谎?”她问。
“就当是个化名好了。我从圣塞巴斯蒂安[3]那儿借来的。知道那位殉教烈士吧?警察需要可以被他们射箭的对象。我提供这个目标。我以为这么做挺机灵。你甚至不想知道我的真名。”
“对,不想,”费伊说,“这会儿还不想。现在不想知道。”
“反正我的真名不是一个能召集指挥千军万马的名字。”
金斯堡走到了他们身旁。他在教堂里徘徊,沿着所有的长凳来回穿梭,此刻终于轮到了他们。他站在两人面前,点点头。两人点头回应。教堂里安静极了,只剩下大诗人一个人发出的声音,他的金属项链摩擦碰撞,他喃喃低语的祝福。他伸手按住两人的头顶,柔软而温暖的手,轻轻的摩挲。他闭上眼睛,小声说了几个难以理解的音节,就好像在对他们念咒语。结束后,他睁开眼睛,抬起手。
“我刚才是在给你们证婚,”他说,“现在你们是夫妻了。”
他拖着脚走开,自顾自地哼着小曲。
34
“不要告诉别人,”费伊认识的那个自称塞巴斯蒂安的男人说,“我的事情。”
“我不会的。”她说,她知道她能守住这个承诺,因为她再也不会见到这些人了。到了明天,她就不在芝加哥了,不再在圈大念书了。今天一整天,她对这个想法的认同感变得越来越强烈。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做出这个决定的,更像是这个决定本来就存在,早就替她做出了。她不属于这里,过去一天发生的种种事情证明了这一点。
她的计划很简单:天亮就离开。趁着所有人还在酣睡的时候,她将悄然离去。她要回一趟宿舍。她会上楼去她的房间,会发现门敞开着,屋里开着灯。她会发现艾丽丝躺在她的床上。费伊不会叫醒她。她会蹑手蹑脚走到床头柜前,非常慢地拉开最底下的抽屉,取出几本书和亨利的求婚信。她会悄无声息地离开,最后再看一眼艾丽丝,脱掉了太阳镜和军靴的艾丽丝像是变回了普通人类,温驯,脆弱,甚至美丽。她会祝福她过得一帆风顺。然后,费伊将离开,艾丽丝甚至不会知道她回来过。费伊会搭第一班大巴回艾奥瓦州。她会盯着亨利的信看差不多一个小时,直到疲惫终于战胜她,她在睡梦中度过回家的剩余时间。
这就是她的计划。她会借着第一缕晨光逃跑。
但还有好几个小时,此刻她还在芝加哥,坐在塞巴斯蒂安身旁,感觉像是脱离了时间。昏暗而宁静的教堂,烛光闪耀。她不想知道塞巴斯蒂安的真名,她想,干吗要毁掉这个氛围呢?神秘本来就是一种迷人的东西。他可以是任何人,她也可以是任何人。她知道明天她就会离开,但此刻她还没有离开。明天将充满因果,但此刻不需要考虑那么多。此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任何反响。身处放弃的边缘,感觉还真不赖。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做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