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分 去杠杆化_2011年夏末(第15/22页)

“谢谢。回头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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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里温克尔那幢楼外,人行道上一片喧嚣。目前占领祖科蒂公园的那些人,他们的新关注点是警察威胁要履行市政府禁止占领公园的条例。警察站在公园边缘,望着抗议活动的组织者开会公开讨论遵从警察指挥的好处和坏处。因此,今天的气氛很紧张。另外还有打鼓的问题:人们在抱怨鼓声无休无止地持续到深夜,主要是居民,尤其是孩子要早早上床睡觉的那些人,还有附近的商户,他们愿意让抗议者使用卫生间,但假如鼓声不能立刻停下,他们恐怕就不会那么愿意了。打鼓圈在公园的一头,另一头是多媒体转播营地、发言台、图书库和管理委员会,假如鼓手是本我,那他们就是超我。有人这会儿正在讨论打鼓的问题,一个穿着貌似古着运动上衣的年轻人说了几个词,离他最近的一群人喊出这些词,旁边一片区域的人跟着喊,随后就像涟漪似的逐渐扩散,一声喊叫刚开始平息就立刻被放大和再次放大,仿佛逆时间传播的回声。这么做有其必要性,因为抗议者没有麦克风。市政府援引公害方面的法令,禁止在此使用音频放大设备,但他们至今还不逮捕鼓手的原因就只有天晓得了。

说话者正在说他完全支持鼓手,他认为抗议应该是个开放、兼容并蓄、欢迎一切人参加的活动,他明白不同的人表达政见有不同的方式,不是每个人都乐于对着“人民的麦克风”发出理性和民主的声音,有些人希望比起政治提案、论据文章和多步宣言(他想补充一句,这些都是这群人煞费苦心地通过多数一致方法慢而又慢地撰写出来的,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其中包括警方的不间断监控、媒体的详细审查和压过鼓声的交谈),他们所传达的信息能够更加,怎么说呢?——抽象。但没关系,他们应该接受形形色色的多样性,感谢有这么多不同类型的人参加抗议活动,不过他正要提交一个议案,代表占领公园的群众集体请求鼓手每晚到九点左右就停止打鼓,谢谢,因为大家必须睡觉,所有人都在崩溃边缘,不算彻夜不停的该死鼓声,光是在水泥地上的帐篷里睡觉就已经够艰难了。他将这份议案提交给管理委员会表决。许多只手立刻伸向天空,手指飞快旋转。没有人当场反对,动议即将通过,直到有人说,他们还没有听取鼓手的意见,我们必须听取鼓手的意见,因为即便我们不赞同鼓手的做法,但听取每一个人的意见依然重要,我们必须尊重每一个人的观点,而不是像法西斯分子那样独断专行,引号把结论塞进别人的喉咙引号完。呻吟声在各个角落响起。然而,他们还是派遣使者去打鼓圈邀请代表来开会了。

萨缪尔冷静而茫然地望着这一切。他觉得他和此处发生的一切远隔万里,他是那么孤独而绝望。这些人似乎有他们的使命感,他却彻底迷失了。你发现你的成年生活完全是个骗局该怎么办?他以为他靠自己拼搏而来的那些成就,包括出版的书、后续的书约和教职,仅仅是因为有人欠了他母亲一个人情。没有一样是他应得的。他是个骗子。被掏空,这就是身为骗子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空荡荡的,极度失望。为什么这些人还没有注意到他?他渴望人群中有谁能注意到此刻肯定印在他脸上的纠结表情,过来说:难以忍耐的剧痛似乎正在折磨你,我能如何帮助你吗?他只希望被看见,希望别人了解他的痛苦。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种幼稚的愿望,就像给母亲看你的伤口以换取一个亲吻。成熟些吧,他对自己说。

“就警察的问题。”发言者改变了话题,他们在等待鼓手停止打鼓,过来和他们谈话。

“就警察的问题。”人群重复道。

萨缪尔转身离去,沿着自由街向北走了两个街区,来到贝萨妮那幢老公寓楼前。他站在楼下,抬头向上看。他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从上次到现在的七年间,这座建筑物似乎毫无变化。他生命中一些最重要的时刻就属于这里,他难以想象它居然能够一如既往地存在下去,拒绝被周围发生的事情留下印记。上次在这里的时候,贝萨妮在卧室等他,等他来破坏她的婚姻。

即便到了现在,回想起这个瞬间,熟悉的苦涩、后悔和愤怒的情绪依然像洪水一般涌来。愤怒是因为自己,因为他做了毕晓普要他做的事情;愤怒是因为毕晓普,因为毕晓普要他这么做。萨缪尔无数次地重温这个瞬间,一再沉溺于幻想:他读完毕晓普的信,把它重重地拍在厨台上。他打开卧室门,看见贝萨妮坐在床沿上等他,床边点着三支蜡烛,只有这些小小的琥珀色火苗照亮了宽敞的房间,她的面容随着火光投下的影子舞动。在他的梦想中,他走向贝萨妮,拥抱她,他们最后在一起了,她离开可恶的彼得·艾奇逊,与萨缪尔坠入爱河,萨缪尔过去七年间的所有事情随之改变。就像时间旅行的电影里,主角回到现在,得到了以前生活中绝对不可能见到的美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