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分 去杠杆化_2011年夏末(第17/22页)
这里感觉像是萨缪尔的大学办公室,只是更加宏伟,设计用意在于威逼和矮化他人。他不禁觉得在公园的那些人抗议超级富豪的举动迟到了大约一百年。
他望着乔治·华盛顿的面部倒模塑像,这时贝萨妮看见了他。
“萨缪尔?”她说,萨缪尔连忙转身。
一个人在短短几年内的变化能有多大?萨缪尔的第一印象(也是他能想到的最恰当的阐述方式)是,她看上去更真实了。她不再像他幻想里那样闪闪发光。她更像她自己了,换句话说,更像个普通人了。也许改变的不是她,而是环境。她的绿眼睛依然如故,雪白的皮肤依然如故,总是让萨缪尔觉得自己不够精神的挺拔站姿也依然如故。但她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她眼睛和嘴巴四周的皱纹,它们代表的不是岁月和年龄,而是情绪、经验、心痛和智慧。这种事情他在片刻之内就能认识到,但无法具体说清究竟是什么。
“贝萨妮。”他说,两人拥抱,动作僵硬,近乎形式,就像你和以前的同事拥抱。
“很高兴见到你。”她说。
“我也是。”
她大概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所以扭头环顾四周,说:“很安静,对吧?”
“好地方。好收藏。”
“非常漂亮。”
“美丽。”
两人毫无意义地四处张望,打量除彼此之外的每一样东西。萨缪尔开始觉得惊恐——难道我们已经找不到其他话题了吗?这次见面恐怕是个大错误。“我一直在想,”贝萨妮终于开口,“这些东西到底给了他多少乐趣。”
“什么意思?”
“他的藏品来自很多了不起的人物——莫扎特、弥尔顿还有济慈。但找不到他真实生活的证据。这些东西总让我觉得是投资者的藏品。他建立了一套多样化的投资组合。里面似乎没什么感情。”
“也许有几件他喜爱的作品。他藏起来不给别人看。只属于他一个人。”
“也许。也许那样也就更可悲了,他甚至无法和别人分享。”
“你想给我看什么?”
“跟我走。”
她领着萨缪尔来到一个角落,玻璃罩底下展示的是几份手写乐谱。贝萨妮指给他看其中之一:马克斯·布鲁赫第一小提琴协奏曲,作于1866年。
“你听我演奏的第一场音乐会,我演奏的就是这个,”贝萨妮说,“还记得吗?”
“当然。”
泛黄的手稿在萨缪尔眼中犹如天书,他看不懂乐谱不是唯一的原因。写下来的文字被划掉,音符被擦掉或画上黑叉,墨水底下似乎还有一层铅笔草稿,纸页上印着咖啡或油漆的污渍。作曲家在最顶上先写下甚快板,然后划掉甚,换成中。第一乐章的标题“前奏曲”底下有一段极长的副标题,占据了大半张纸,完全被潦草的字迹、线条和涂鸦盖住了。
“这是我演奏的部分。”贝萨妮指着乱糟糟的一团音符说,它们似乎只是勉强被底下的五条线留在纸上的。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能够变成萨缪尔那晚听见的音乐可真是奇迹。
“知道这部作品他没有拿到酬劳吗?”萨缪尔说,“他卖给了两个美国人,但他们始终没有付钱。我记得他去世的时候很穷。”
“你怎么知道的?”
“我母亲告诉我的,其实就是在你的音乐会上。”
“你居然还记得?”
“记得很清楚。”
贝萨妮点点头,没有问下去。
“所以,”她说,“你最近怎么样?”
“快被开除了,”他说,“你最近怎么样?”
“离婚了。”她答道。两人露出微笑。微笑逐渐变成大笑。笑声似乎融化了两人之间的某种东西:拘谨,防备。两人各有各的灾难,他们在博物馆的餐厅吃饭,她讲述她和彼得的四年婚姻生活。到了第二年,但凡有国外音乐会的邀约她就会抢着答应,因为她无法容忍和彼得待在同一个国家,也就不需要面对她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的事实了:她很喜欢彼得,但并不爱他,或者就算曾经爱过,那种爱也经不起时间的考验。他们相处得挺好,但没有激情。婚姻的最后一年,她结束了长达一个月的中国巡演,想到回家就满心恐惧。
“这时我终于不得不结束婚姻了,”她说,“应该早些分手才对。”
她用叉子指着萨缪尔说。“都怪你那天晚上跑掉。”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