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分 去杠杆化_2011年夏末(第18/22页)

“对不起,”萨缪尔说,“我应该留下的。”

“不,你离开是正确的。那天晚上我只是在寻求一条简单的出路。但我觉得艰难的那条路对我来说好处更多。”

他讲述他最近跌宕起伏的人生,从他母亲离奇的再次出现开始——“派克袭击者是你老妈?”贝萨妮说,引得其他桌的客人望向他们——警察和法官,一直说到今天他和佩里温克尔的会面,还有代笔出书的两难处境。

“听我说,”他说,“我觉得我想从头开始了。”

“开始什么?”

“我的人生。我的职业。我觉得我想一把火全都烧干净。彻底重启。返回芝加哥我连想都不敢想。过去这几年就像一段漫长的车轨,我必须摆脱它。”

“好,”贝萨妮说,“我觉得很好。”

“我知道我这个请求非常冒失、放肆、突然,但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希望你能卖我一个人情。”

“没问题,你需要什么?”

“一个住处。”

她露出微笑。

“就住一小段时间,”他补充道,“等我厘清几件事情。”

“说来也巧,”她说,“我的公寓好像有八间卧室。”

“我保证不打扰你。你甚至不会注意到我。我保证。”

“彼得和我住在那儿的时候几乎从来不见面。所以肯定能做到。”

“你确定?”

“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

“谢谢。”

午餐结束,贝萨妮必须回去参加第二场彩排。两人再次拥抱,这次抱得很紧,很亲昵,像两个朋友。萨缪尔在布鲁赫手稿前逗留了一会儿,打量纸上乱糟糟的字迹。大师刚开始也会失误,杰作有时候也需要返工,他不禁觉得很欣慰。他想象作曲家将手稿寄往海外之后,想象他不再拥有这部音乐作品,只剩下有关它的记忆。写作的记忆,演奏起来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他的钱迟早会花光,战争即将爆发,到最后他拥有的仅仅是他的想象,或许还有幻梦:假如事情的结果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同,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的音乐将如何在更明朗的日子里充满庄严肃穆的空间。

5

劳工统计局传来的消息在一夜之间登上了头版头条:失业形势毫无起色。

电视新闻很快跟进,插入的临时节目宣布了令人震惊的统计结果:过去一个月内,全国经济未能增加新就业。

这是当天最大的新闻。实打实的数字证实了2011年秋天人们心中不安的模糊感觉:世界正朝着崩溃一路狂奔而去。海岛国家纷纷破产,欧盟近乎解体。老字号银行突然关门。股市在夏天已经暴跌,大多数专家称熊市将持续到冬天。华尔街的流行词语是“去杠杆化”——每个人都欠了太多债。事实证明,这个世界拥有的物资比这个世界能用金钱购买的东西多得多。节俭成了新的时尚。黄金依然坚挺,资金流入黄金市场,因为形势严重恶化,人们对纸币的合法性都产生了怀疑。有人认为纸币只是群体性幻想支撑起的骗局,这种边缘观点逐渐在主流话语中站稳了脚跟。经济回到中世纪,如今真正宝贵的只有贵金属:黄金、白银、黄铜和青铜。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全球性大萧条,巨大得难以理解,复杂得难以想象。你不可能退到足够远的地方去看清全局,新闻只能从各种零碎的角度报道它——劳工数据,市场趋势,资产负债表——大故事里的小片段,能够被衡量的现象涌出之处。

因此,失业率的报道才引来了那么多的关注。切实的数字才拥有这种完整性,而“去杠杆化”之类的抽象概念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于是,有人想出了一个标题:大零蛋!他们制作了色彩缤纷的精致图表,用以反映近期糟糕的就业形势。新闻主播向专家、评论家和政客提出尖刻的问题,让他们在分割画面中互相吼叫。电视台召集“街头美国人”参加有关就业危机的“圆桌讨论”。感觉像是一场铺天盖地而来的雪崩。

萨缪尔坐在电视机前,在几个新闻频道之间换来换去。他很好奇,想知道他们今天会说些什么,发现居然是这个话题,他松了一口气。新闻越是痴迷于失业统计数字,就越是不会讨论另一个潜在的大新闻,也就是一本新书的上市:《派克袭击者》,费伊·安德烈森-安德森的丑闻传记,作者是她的亲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