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119/128页)
蒂塔准备要走了,但他却咋咋呼呼地比划着,她明白他是想让她靠近一点。看上去像是个开心的男孩,边笑边用波兰语说了几个单词,但是蒂塔一点都听不懂。唯一蒙对了一个词“Jabko”,在捷克语里面意思是“苹果”。一个让人着迷的词。任何一个意为食物的词都让人着迷。蒂塔伸长了脖子对他说道:
“Jabko?”
他笑了,伸出手指对她说不是。
“不是Jabko,是Yayko!”
她感觉有点失望……已经好长时间都没有尝过苹果那甜甜的味道,已经几乎快要忘了是什么味道了!在她的记忆力,苹果是甜的,但又有点涩涩的味道,咬一口之后便会露出水水的、白白的果肉。想到这里都流出了口水。她不知道那个男孩想对她说什么。或许什么都不是,而只是想调戏她一下,但她一定会去调查他的。虽然年龄大一点的男孩盯着她看会让她有点不舒服,内心深处也感到不愉快,但她毕竟已经长大了。
带电铁丝网让她感到害怕,触碰它就意味着可怕的死亡。她曾看到过有囚犯径直走到铁丝网前勇敢地撞了上去,然后就一下子被电死了。已经有好几个人以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她也就第一次的时候看了。之后,只要看到有人带着发疯的眼神走向铁丝网,她都转过头去,然后,在第一波恐怖的呐喊声到来之前,尽可能快地离开那个地方。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女人火花四溅的样子,非常瘦弱的女人头发被电成了卷发,身体被电得发黑,而且有股焦肉的味道,皮肤被电得碳化的部分往外冒着烟。
她一点儿也不喜欢靠近铁丝网,但饥饿就像是蛀虫,永远在不停地啃食着你的肠子。几乎只有到晚上的时候一块面包和人造黄油小点心才能满足它们。如果运气不够好,汤里没有东西的话,它们就得等二十四个小时胃里才能有一些固体食物。尽管蒂塔不是很理解那个波兰人,但她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给肠子里塞东西的机会。
为了不引起瞭望塔上卫兵的注意,他打手势让她等等,而他却跑去了厕所。他迅速地穿过厕所从后门跑了出来。这样他便悄悄地来到了营房后面靠近铁丝网的地方。他担心在地上看到尸体,因为经常晚上的时候会把死去的人的尸体搬到那里,为的是把这些尸体装上车,然后运往火葬场,但那天下午那里却很干净。那个波兰人是一个长着鹰钩鼻、扇风耳的男孩,不是很帅,但是却有一副让蒂塔感觉很迷人的开心笑容。他打个手势示意她等一会儿,自己从营房后面的豁口处钻了进去,好像是去找什么东西。
视线中唯一可以看到的是在犹太家庭营后面的一个人,一个面容憔悴的囚犯,在两个营地距离远的地方点燃了一堆火,正在烧着几捆破烂不堪的衣服。不知道是因为有虱子的原因,还是因为那些衣服属于那些因传染病而死去的人的原因,有人派他在那里烧。处理那些被感染的衣物并不是一项很难的工作,比起其他那些工作要好很多,比如被迫去进行河沟清淤、一整天地搬运石头和建筑材料。从远处看任何人都会说他是个老人,但实际上可能还不到四十岁。
等男孩回来的时候,她便在那里看着囚犯如何烧掉那些破衣服来消磨时光,只见那些衣服在火里先是缩成一团,然后扭曲变形,最后变成一股浓烈的黑烟。就在这时,感觉有东西在她身旁,有人已经悄悄地走到了她身边。一回头,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是门格勒上尉那高大而又黑黑的身影。没吹口哨,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也许他是跟随着她来到这里的,也许他认为那个波兰男孩是抵抗组织的联系人。烧衣服的那个囚犯站起身逃走了。最后的场面是——只剩下她独自和门格勒在一起。
她在想着,如果要对她进行彻底搜身的话,她该如何就衣服里面的兜进行辩解,或者说是否真的值得辩解。门格勒不会打断他的囚犯,因为这对他来说是很粗鲁的行为。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囚犯的身体器官:他会摘除它们来寻找他想得到的奇怪的科学真相。
医生上尉一言不发。她需要急切地找到一个待在铁丝网边上的理由。
“我只是想和那里的那个人聊天。”
“我只是想和火堆旁弯腰工作的那个人聊天。”她很不自信地说道。火堆旁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他更加过分地看着她,蒂塔发现他微微眯起眼睛做出一副努力回忆着刚刚在脑海里显现过的东西的表情。蒂塔记起了那个女裁缝给她说的话:“你的谎撒得太烂了。”在那一刻她确信门格勒上尉根本就不相信她,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一下子变得冰冷,她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大理石床的冰冷,自己就像是一只小牛犊,马上要被开膛破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