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120/128页)

门格勒慢慢地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在试图记起什么,他做到了。他不需要再努力地去想,因为他要找的东西已经在那里了。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把手放在皮带上,距离枪套只有几厘米。蒂塔努力保持镇静。有了这种能力,直到最后一刻我们都可以和上帝讨价还价。她在那会儿想要的东西很小,一个微小的恩赐:只是恳请在最后一刻保持镇静,不要尿裤子,可以有尊严地离开。

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门格勒继续点着头,终于,他开始用口哨吹出了几个音符。蒂塔意识到他根本就没有看着她,他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看着远处。他甚至都没有修理这个女孩,这对他来说简直太没有意义了。只见他转过身去,吹着口哨满意地走了。

巴赫有时也得忍着他。

蒂塔看着那高大的、黑黑的、不祥的身影渐渐远去。她才意识到:

“他根本就没记起我。他不知道我是谁。他也从来没有跟踪过我……”

他从来没有去营房门口等过她,看她的眼神与看别人的眼神也没有什么不一样。把她记在本子上,用解剖室来威胁她……所有这些都是他经常开的一个可怕的玩笑。他会要求那些男孩们叫他佩皮叔叔,他会微笑着摸他们的头,紧接着会给他们注射一支盐酸看看他们死时的反应。她的恐惧让她以为一个对世界上神秘的遗传学如此关心的纳粹会去关注一个像她这样无知的女孩,同时浪费时间跟踪她。

再一次证实,事实不是这样。

她可以轻松地呼吸了,因为至少可以把压在她身上的那个阴影去掉了。尽管这样,但她依然处于死亡的危险之中。

这是奥斯维辛……

她最谨慎的做法就是大跨步走向营房,因为门格勒有可能会回来,这样她的好运可能就会改变。蛇总是会出乎意料地快速调头。但她很好奇地想知道,为什么那个波兰男孩那么急迫地叫她,好像他的表情告诉她,他有东西要给她。有可能是爱的承诺吗?她对男朋友和浪漫都不感兴趣,更何况还是一个波兰人,说什么她都听不懂,而且还长着一对扇风耳。

她不想要男朋友告诉她该做什么。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死死地站在那里,用她那牙缝较宽的牙齿咬着双唇。她喜欢这样,因为她觉得这样看起来会更像个小女孩。

波兰人看见门格勒来了,他便藏在一个空的营房里,那儿漏雨的时候他去工作过。看到门格勒走了之后,他从另一边出现了。蒂塔看到他两手空空地来了,感到很失望。男孩左右看了看,很快地走到了距离铁丝网几厘米的地方,继续笑着。现在她已经觉得男孩的耳朵不是那么大了,他的笑掩盖了一切。

当年轻的男孩把紧握的拳头从铁丝网的一个孔中伸过来的时候,她吓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一张开手,一个白色东西滚落到了蒂塔的脚边,乍一看好像是一颗巨大的珍珠。是一颗“珍珠”——一个煮熟的鸡蛋。她已经两年没有吃过鸡蛋了,几乎已经不记得鸡蛋是什么味道了。她双手把它捧在手心,就像捧着易碎品似的。她抬起头看着男孩,男孩已经把手从上万伏电压的蛇形铁丝网中撤了回去。

他们俩互相不明白,他只说波兰语,而她不懂波兰语。但是蒂塔歪着脑袋的样子,尤其是她那幸福的两眼放光的样子,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可以更好理解的语言,这种语言胜过任何一句话。他也很礼貌地开心地歪着脑袋,仿佛他们所在的地方不是纳粹的灭绝营,而是一座宫殿的接待厅。

蒂塔用她所知道的所有语言对他说了谢谢。他冲她挤了挤眼睛,慢慢地对她说:“Yayko。”在她开始跑回营房之前,她用手抛给他了一个飞吻。波兰人假装一跃而起在空中抓住了它,然后便不停地笑着。

当她带着她的白色宝贝跑着去找妈妈举行一个宴会的时候,想着那堂语言课不但会陪着她度过剩余的时光,而且也会让她生存下去,在波兰语中,一个鸡蛋就是一个yayko。这就是词汇的重要性。

第二天这一切将会特别明显地暴露出来。早上点名的时候,他们被告知,晚点名之后会给每个成年人发一张明信片,要求他们写下他们最爱的人的名字。营地看守,衣服上带着三角形囚犯徽章的德国人,在队伍中不停地重复说着不接受针对德意志帝国的恐怖性言论和诽谤性言论,一旦发现这些,不但明信片会被撕掉,而且明信片的主人也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他带着仇恨强调着“严厉”这个词,感觉像是一个预先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