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66/128页)

“他认出你了?”

“是,肯定认出来了。”

“那他给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他有点累。明天会好的。”

在到达营房之前两个人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明天会好的。

毫无疑问,妈妈坚信这一点,因为所有的妈妈都懂这些。妈妈们总是会在孩子们发烧的时候陪伴在床头;妈妈们把手放在额头上之后便知道该做什么来让他们的病情好转。因为害怕被党卫军抓住说她们深更半夜的还在营地里跑,她牵着妈妈的手,两个人加快了脚步。

营房内,几乎所有的女人都睡下了。她们俩迎面遇到了看守,一个匈牙利女人,衣服上戴着橙色的三角形袖章,也是级别最高的囚犯。她是一个小偷、骗子、杀手……在那里,任何一个人都比犹太人更有价值。她来检查她们是否放好了半夜起夜要用的夜壶,一看到她们两个回来晚了,便举起手里的棍子做出要打她们的样子。

“对不起啊,看守,是因为我爸爸……”

“蠢货,闭嘴,上床。”

“好的,夫人。”

蒂塔拉着妈妈的手,一直走到她们的床铺前。丽莎慢慢地爬上床铺,在她躺下之前把脸转过去了一会儿。嘴里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从眼里看得出来她很难过。

“别担心,妈妈。”女儿鼓励她道,“如果爸爸继续这样,明天我们和他的看守说说,然后带他去医院。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和31号营房的负责人说一下。我确定弗雷迪先生可以帮助我们。”

“明天会好的。”

灯熄了,蒂塔向同铺的铺友道了声晚安,但她却没有回应。她心神不宁以至于无法闭上眼睛。有关父亲的画面一直在她眼前反复地出现着,她试图想从中找出一幅最好的。有一幅画面她最喜欢:爸爸和妈妈坐在钢琴前面。两个人是如此的优雅,爸爸帅气,妈妈漂亮。爸爸穿着一件白衬衣,袖筒挽到胳膊肘处,系着一条深色领带和Y字型背带。妈妈穿着一件突显她身材的紧身衬衣。他们两人笑着,很明显就是还没有找到解决四手联弹的合作方式。最重要的就是她看到他们很幸福,因为他们还很年轻,还很坚强,未来对于他们来说还充满希望。

结束那段普通生活的最后一幅画面是在离开布拉格之后,画面定格在约瑟夫区的那栋房子里。他们打开门,把箱子放在楼梯平台处,随后便关上了身后的门,但他们不知道那扇门是否可以再次打开。爸爸再次走了进去,她们母女俩站在楼梯平台上看着他。爸爸一直走到客厅兼餐厅的碗橱那里,最后一次转了一下地球仪。

最后蒂塔终于睡着了。

她在梦里有点心绪不宁,好像有东西吓到了她。清晨的时候,她忽然一下子醒了,感觉好像有人在叫她。她不安地睁开眼睛,心跳得厉害。在她旁边只有她那睡着的铺友的双脚,唯一打破这份寂静的就是那些女人睡觉时的呼噜声和做梦时的呓语声。她刚刚只是做了一场噩梦……但蒂塔觉得有一个不好的预兆。她脑子里忽然想到刚才叫她的是她爸爸。

天刚亮,营地到处都是早点名的党卫军和看守。她感觉这两小时的点名对她来说是最长的一次。她和妈妈在队伍中不停地互相看着对方。点名时禁止讲话,但实际上最好还是什么都不要说。解散之后,趁着排队打早饭的机会她们俩跑到了15号营房。等她们快要到的时候,看见布拉迪先生从队伍中走了出来,他给他们带来了坏消息。

“夫人……”

“是我丈夫吗?”一个颤抖的声音问道,“情况更糟了?”

“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用短短的四个字来定性一个人的生命?那短短的几个字怎么能够包含所有的悲痛?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他吗?”丽莎问道。

“对不起,他们已经把他带走了。”

她们应该知道,每天天刚亮就会有人收集那些尸体,把它们堆在一辆马车上,然后运到焚尸炉那里。

妈妈瞬间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表面上,爸爸死去的消息并没有让她感到手足无措,可能她第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爸爸时就已经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但甚至连向他告别的机会都没有,这对她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但是,短短几秒钟的晃神之后,丽莎回过神来,抓着蒂塔的肩膀安慰着她。

“至少你爸爸没有受罪。”

蒂塔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已经开始沸腾了,但她更生气的是妈妈居然还把她当成小孩来这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