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67/128页)

“没有受罪?”她狠狠地甩开妈妈的胳膊回答道,“他们抢去了他的工作、他的家、他的尊严、他的健康……最后他们任由他像一条狗似的死在全是跳蚤的床铺上。那些难道都不是受罪吗?”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吼着说的。

“艾蒂塔,这样上帝就会爱他的。我们必须要学会忍耐。”

蒂塔摇摇头说不。不,绝不。

“我一点都不想忍耐。”蒂塔站在营地道路中间嘶吼着。因为是早饭时间,所以没有多少人注意她,“如果上帝在我面前,我一定会告诉他,我是如何看他的,如何看待他那扭曲的怜悯之心的。”

她感觉很糟,但更糟糕的是她意识到她粗鲁地对待了那个此时最需要安慰和支持的女人,而且不可思议的就是她对父母的顺从使得她那会儿变得情绪很激动。图尔诺夫斯卡夫人穿着大大的披肩,她的到来让蒂塔稍微缓解了一下。想必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亲切地抓着蒂塔的胳膊,并热情地拥抱了丽莎。那个动作应该是蒂塔来做的,也就是说,拥抱妈妈的动作。但她太愤怒了,无法做出这个动作。她唯一想做的就是撕咬和摧毁一切,就像是他们摧毁了妈妈的一切。

又来了三个女人,她们突然开始号啕大哭起来,但这三个女人仅仅只是见过而已。蒂塔没有哭,疑惑地看着她们。她们走向蒂塔的妈妈,但图尔诺夫斯卡夫人却走上前去。

“从这儿滚开!滚!”

“我们只是想向她表示我们的哀悼。”

“如果你们十秒钟之内不离开这里,我就把你们踹走。”

丽莎受了如此大的打击,并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蒂塔对此感到不满,便对她们三个说对不起并请求她们留下来。

“图尔诺夫斯卡夫人,您在做什么?难道所有人都疯了吗?”

“她们都是些卑鄙的人。她们知道死者的家属们因为痛苦而没有胃口吃饭,她们就企图靠几滴鳄鱼的眼泪把你们的食物全部洗劫一空。”

蒂塔感到不知所措,那会儿她忽然开始憎恨所有的人。她请求图尔诺夫斯卡夫人照看她妈妈之后便离开了。她需要去一个地方,但却没有目标。并不是因为她很难接受再也不能和爸爸在一起这个现实,而是不愿意去接受这个现实。她还没有做好接受现实的准备,她也不愿意去学会忍耐,现在不愿意,将来也不愿意。她走路时紧握双拳,以至于指关节都发白,心中也燃起了一团怒火。

他再也不会在下班之后穿着双排扣西装、戴着毡帽回家了,再也不会把耳朵贴在收音机上望着天花板了,再也不会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给她指着世界上所有的国家了,再也不会因为她写得歪歪扭扭的字母而温柔地批评她了。

她甚至哭都哭不出来,因为她没有眼泪,这让她更为恼火。因为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她不知不觉地来到了31号营房。孩子们都在忙着吃早饭,而她停也没停地直接走向营房深处,去找她那木板之后的藏身之所。当她看到在那个角落里一个孤独的身影坐在一条凳子上时,差点被吓了一跳。

摩根斯坦非常礼貌地向她打招呼,但蒂塔这次却没有笑,于是老教师便停下了他那戏剧性的招呼方式。

“我爸爸……”

说到这,蒂塔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就像是点燃了的汽油在血管里燃烧着。嘴里冷冷地冒出一个词:

“凶手!”

她咬牙切齿地说着这个词,重复了五遍,十遍,五十遍:

“凶手,凶手,凶手,凶手……”

她提脚踹了一下凳子,接着又搬起它,像举根木棍似的把它举过头顶。她想砸东西,但却不知该砸什么。她想打人,但却不知道该打谁。她眼睛瞪得圆鼓鼓的,焦虑地喘着气。摩根斯坦老师,这个明显很脆弱的老人,却出人意料地迅速站了起来,坚定而温柔地从她手中拿过了凳子。

“我会杀了他们的。”她疯狂地喊道,“我一定会弄到一把枪然后杀了他们。”

“不,艾蒂塔,不。”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的仇恨就是他们的胜利。”

蒂塔浑身发抖,老师搂着她,她把头深深地埋在老师怀里。几个老师听到声音之后都不由得探头向这边看,紧接着就是孩子们好奇的吵闹声,老师伸出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们什么都不要说,然后摇摇头示意他们都离开。他们对摩根斯坦老师如此严肃表示惊讶,于是便都走开了,只留他们两个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