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90/128页)
鲁迪愣在了那里,男囚犯们开始把他往人群里拉,保护他不被军棍打到。忽然,他发现自己被人群簇拥着,大家一起被卫兵们推搡着走向死亡卡车。
在被拉入人群、淹没在人群中之前,他开始试图掉头往回走。带着军棍的看守和手持步枪的党卫军们在那里监视着,不让一个人逃走:推搡和脚踹着那些试图逃跑的人。他假装很镇静的样子,拿了一支烟叼在嘴里,使劲推开那些囚犯,走到他见过一面的、站在人群外的一位看守面前。在看守举起军棍准备打他、要求他回到人群中去之前,他喊着对他说道他是14号营房的秘书……
“营地的长官命令我现在立即去见他。”
那个看守是一个带着普通囚犯标志的德国人。他在人群中看了他一会儿之后认出了他,举起的军棍停在了空中,然后示意手持步枪的卫兵让他离开。另外一个抓着罗森博格外套的囚犯想和他一起离开,却被卫兵用枪口狠狠地打在了脸上。他听见他在向卫兵哀求,但没有回头。渐渐地他走远了,试图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两条腿却变得很沉重。
走向自己营房的同时,他听到了叫喊声、命令声、哭泣声、卡车车门关上的声音、车轮滑过泥地的声音和远去的发动机的声音。他想爱丽丝。想到第一次看见她那双小鹿般的眼睛时他摇了摇头,仿佛是想摆脱这段会给他内心压力的记忆。他继续急匆匆地走着,最后终于到了房间,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资料上没有记载鲁迪·罗森博格是否哭了。
蒂塔依然醒着躺在床上,所有的女人都是这样。夜是如此的寂静,开始听到一些卡车行驶在潮湿的地面上一次又一次刹车的声音,另外一些卡车停在路上但却没有熄火的声音。越来越多的卡车。
天终于黑了。隔壁营地上到处都是叫喊声、哨声、哭泣声、哀求声和祈求上帝的声音。在这众多的吵闹声中,有一个独特的声音。忽然人们再次听到了卡车车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之后便是车门插销被插上的咯吱声。恐怖的叫喊声此时全部变成了哭泣声、凄厉的惨叫声,同时还伴有各种各样的尖叫声。
在家庭营地,没有人能睡得着,但他们都很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蒂塔所在的营房里,当有人紧张地大声问发生了什么、他们怎么了的时候,很快就会有其他人非常生气地让她闭嘴、要求她保持绝对安静。她们应该继续听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能她们之所以要保持绝对安静也是为了不让党卫军听到她们、不要注意到她们,也好让她们继续躺在她们那腐烂的草垫子上。至少可以更久一点。
重重地关上卡车车门的声音还继续着,而各种吵闹声却越来越小。发动机变速箱的声音也告诉大家,载有囚犯的第一批卡车开始出发了。之后,妈妈和蒂塔以及营房里的其他女人们好像都听到了音乐声。可能是因为内心的痛苦让她们产生了幻觉吧。但没过多久,这种声音渐渐地越来越大。是唱歌的声音?合唱的声音已经淹没了卡车的隆隆声。有人犹豫着大声说道:是他们在唱歌。之后便有人跟着重复了这句话。感觉大家好像都很难相信这一切,所以需要一个一个地说给别人或者自己听。那些被载上汽车的男囚和女囚们知道他们要死了,所以都在唱歌。
他们听出来是捷克国歌《何处是我家》。另一辆卡车经过的时候,她们听到了犹太歌曲《希望》,随后的其他卡车上,有一辆车上唱着《国际歌》。歌声有一个必要的旋律,就像赋格一样,随着卡车的渐渐远去声音越来越小,直到他们的声音最后消失。那天晚上,成千上万的声音将会永远消失。
1944年3月8日夜,来自犹太家庭营的3792名囚犯被送往毒气室处死,之后被拉到奥斯维辛—比克瑙的三号火葬场进行了火化。
20
清晨,无需等着看守喊她起床,她已经醒了,因为一晚上根本都没有睡着。像往常一样,妈妈给了她一个吻之后,她便跳下床去31号营房点名。虽然那里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但是她身边一半的人已经走了,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为了不引起看守或者卫兵的注意,她绕开营地道路,走到营房后面靠近铁丝网的地方去观察隔离营的情况,带着渺茫的希望能找到有人还活着。但是在隔离营里,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即使有,也是衣服上掉落的布条在地上随风抖动。
昨天晚上的吵闹声什么都没有留下,只留下了一片死寂。营地一片荒凉,就像一片安静的墓地。地上随处可见被踩踏过的帽子、撕扯烂的大衣和空碗。在满地的东西中,有一些玩具娃娃,其中有一个脑袋破了,这些娃娃是31号营房的女孩们用黏土做的。蒂塔看到泥地上有一个白色的东西,一张皱巴巴的纸。她闭上眼睛不愿再继续看下去,因为她意识到那是摩根斯坦老师折的小鸟。小鸟被踩过,不但被踩烂而且还被踩进了泥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