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91/128页)
这才是她真真切切的感觉。
利希滕斯坦负责清晨在面无表情的党卫军面前点名,等那个党卫军走出营房之后,大家都稍微放松了一点。点名的那段时间里,孩子们不停地左右看着,寻找着那些不在场的孩子们。孩子们已经习惯了长时间的点名,那天上午的点名如此之短,让孩子们感到有些忧伤。
蒂塔走出营房,想逃离营房里那种让人窒息的感觉。天已经亮了一会儿了,空气中弥漫着什么东西,微风带来的雪花弄脏了一切。是灰烬。大家还从未见过黑色的雪花。
那些在排水沟里干活的人们抬头望着天空,那些给道路铺设石子的人们把石子扔在路上也停下了手中的活。尽管那些看守们不停地吼着,在车间里工作的人们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跑出来看着这一切,或许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反抗行为:望着天空飘下来的黑雪而无视看守的命令和威胁。
感觉一下子忽然变成了黑夜。
“天哪!这是什么?”有人惊呼道。
“是上帝的诅咒!”另一个喊道。
蒂塔仰起头,她的脸上、手上、衣服上都被融化的灰色的雪花染上了斑点。31号营房的人们也走出营房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一个受到惊吓的女孩问道。
“别害怕!”米里亚姆·埃德尔斯坦对孩子们说道,“是我们那些9月份拉到这儿来的朋友。他们回来了。”
孩子和老师们安安静静地挤在一起。他们中的很多人在小声地说着话。蒂塔双手窝成杯状想要接住一些灵魂之雪,抑制不住的泪水沿着脸颊而下,形成了两道白印。米里亚姆·埃德尔斯坦抱着她的儿子阿利亚,蒂塔和他们站在一起。
“他们回来了,蒂塔。他们回来了。”
他们永远都不会离开奥斯维辛。
一些老师曾坚持说再也不上课了。在有的人看来,这是反抗的一种方式,但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是一种无能的表现,是一种没有力量和勇气再继续前进的表现。利希滕斯坦试图让大家在精神上站立起来,但是他却没有像弗雷迪·赫希那样的自信和领导能力,而且他也不会去掩饰自己的紧张。
一位女老师问赫希怎么了。好几个人像是参加葬礼似的都低下了头。有人听说他被抬上其中的一辆卡车时已经奄奄一息,或者已经死了。
“我相信他是因为自豪而自杀的。他是如此的自豪,所以不愿意纳粹们杀掉他。他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我认为他是看到自己的德国同胞欺骗和背叛了他,他承受不了才自杀的。”
“他承受不了的是孩子们的痛苦。”
蒂塔听到自己内心的一个声音,直觉告诉她赫希最后肯定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逃避眼前的一切。此时她感到的不仅是痛苦,而且还有迷茫:如果赫希不再安排一切,学校该怎么办呢?她坐在一个尽可能远离其他人的凳子上,但利希滕斯坦拖着自己瘦削笨拙的身体走向了她。他有点紧张。因为抽烟,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十岁。
“孩子们都吓坏了,艾蒂塔。你看看他们,吓得都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我们所有人都很恼火,利希滕斯坦先生。”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我们能做什么?”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前进。应该让那些孩子们有所反应。你给他们读点东西吧。”
蒂塔看了看四周,发现孩子们都坐在地上,静静地坐在那里,要么啃着指甲,要么望着屋顶。孩子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沮丧、这么安静过。蒂塔感到浑身无力、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那会儿她最想做的就是坐在那个凳子上一动不动,不起来,既不想说话也不想别人对她说话。
“我给他们读什么呢?”
利希滕斯坦欲言又止,有点羞愧地低下了头。他承认他不知道有什么书,而且他也不能去问米里亚姆·埃德尔斯坦。她太难过了,坐在营房深处,双手抱着头,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你是31号营房的图书管理员。”利希滕斯坦严肃地提醒她。
她点了点头。这是她应该担负起的责任,不需要任何人来提醒她。
她走到营房负责人的房间,想着是否可以问问泰雷津的图书管理员乌蒂茨先生,在这悲惨的情况下什么样的书适合读给孩子们听。那里有一些很正派的小说,也有一些数学书和认知世界的书。但是,在她搬开那些秘密藏书处上方的那些破布时,她就已经决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