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第8/11页)
房子不小,四房两厅,却空空落落。客厅中唯一的一样家具是一张长沙发,上面盖着条花床单不知道是挡灰尘还是遮破败。电视、冰箱、床、饭桌倒都齐全,可是说是个家倒更像个寄宿舍。房子老旧,现任屋主又没有重新装修,汪洋不知是不是因为那褐不褐黑不黑地毯引起的心理作用,一进屋就觉得一股子闷闷的味儿不大对劲。想想自己头次来好像该带点东西或至少讲两句好话,却嘴笨得说不出什么。
小花的心情倒很好,人家说她住得远她也没发气。她带汪洋满屋逛一圈,踅回一间房,指着地上重叠摞起没有支架的两个床垫对他说:“你今天晚上睡这里,这是我妈妈的房间。”
汪洋说:“等下你还出不出去?出去的话我就去买支牙刷,不出去的话也无所谓。”
小花说:“好哇好哇,我们等下我弟弟妹妹接回来可以去麦当劳吃晚饭,还可以去看场电影,我知道一家只要两块钱。”
晚饭后,明鸿、丽珠托辞不能同去电影院,姐弟用一种近乎暧昧的戏谑相互调侃着,送两个看戏的出了门。
“他们真讨厌!”小花啐道。
“嗯?”汪洋看见小花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竟猛然怔忡了一下。
“我是说我弟弟和我妹妹。”小花微笑着。大眼睛一眨,是夜空中的两颗星。
“哦哦,”汪洋回过神来,字斟字酌地道,“你们,好像——很友爱——”他旋为自己电视剧里一样的口白笑出声来。“很友爱?!算了算了,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讲什么。”
他还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呢。电影是一个美国式,欲与灵并重的爱情故事,他身旁依依偎偎的也有一朵小花。汪洋固然是一个正直的人,却也不至于到不懂在黑黑的戏院里对表示了意思的女孩子献献殷勤。他坐得很端正,一边臂膀所触却尽是那少女柔柔滑滑的肌肤。他真是好好地想了想:学业,年龄,友谊,感情,甚至小花的脾气都想到了。他终于决定让身旁传来的那温柔无声却坚持有恒的邀请讯息落空。
“坐好。”汪洋手肘轻轻一拱,用做哥哥的口气下令道。本来嘛,汪洋说了心情一松,想到小花比他最小的弟弟还小好几岁。
当晚汪洋入睡前有一剎那想到锁不锁门的问题,却因为这个想法的不够光明随即抛了开去。他果然一个好觉到天亮,小花是何等自重自爱的人,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然而她那天晚上没有去吵扰他,第二天完成送他回家的任务,就再也不去吵扰他了。
汪洋的办公室还是那把对号锁,可是小花似乎忘了那个号码,再也不去用那个办公室了。
学季制总是过得快,放假前汪洋打电话给小花,说到停车证的事:“搞了半天我还是买了杰夫的车——杰夫,我以前威尼斯公寓的室友,他搞旧车的嘛。不过他这次这个车还不错,而且他算我便宜,两千块我也没什么可以挑剔的——是这样,停车证,我是说下学期我还是可以帮你申请,我自己已经找到人了——”
“我已经找好了。”小花淡淡地说,“谢谢。”
“哦,”汪洋听出她声音里刻意的生疏。他不是那么现实的人,心里有点惆怅了,嘴里说:“没关系,你随时要再来找我好了。”
“好吧。”小花仿佛要道再会了。
“小花。”汪洋拦住她。这个小女孩骄傲得超出他的想象,他想要她知道他绝对无意伤害她却是如此难以表白。
“小花,”他诚心诚意地道,“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可是我买了车,你还是可以来用我的办公室,像我系里同事他们都知道我有个妹妹会来用我办公室。”
小花极之不耐地应了一声,仿佛匆匆便要道再会。
“小花,”汪洋再拦住她,几乎是混乱地道,“小花,你还是可以来找我,大家好朋友嘛,一样的。你随时打电话给我都可以——”
“好,再,见。”小花像吐石头一样地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汪洋一面收线一面为自己的婆婆妈妈有点难为情,完全没有想到那端的小花已经泪流满面了。
离开台北的家以后小花哭过许多许多回,却从没有这样畅快地大哭过。可是真要分辨这场脾气的起因倒不容易:因为被汪洋所拒而伤害了她的骄傲?因为少女心事无人可诉的孤寂和压抑?因为还该在父母翼下受呵护却给逼出来扶持弟妹自撑门户的压力与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