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梦(第4/7页)
客厅里倏然而响的电话铃,使她从床上一跃而起,跌跌撞撞地从房里奔出。躺久了又没吃饭,几步路也走得她眼前发黑,可是到话筒抢在手里,那边已是断了线嘟嘟嘟嘟地空留惆怅。
是他!一定是他!她毫不犹疑地拨电话过去,手抖着,心里恨一个零怎么滞那么久才归位。等听见拨通的铃声,一——二——三——四——五……一下下地打击着她的希望:没人接听,刚刚不是他,不是他……
她丢下电话,就势斜倚在沙发上,壁上的钟指着九点三十五,她还有好长好长的一天;她二十七,还有好长好长的一辈子。他要害她一辈子都痛苦伤心迷惑不解么?她无端想起好几年前,两个人玩到夜深了还去永和喝豆浆,一路走过中正桥,他把她一只手扛在肩上,大声地唱着歌,她也和,两个人都不会唱,每一首歌都是点到为止,他大笑:“音乐是我们共同的弱点!以后我们生一个女儿,眼睛像你,鼻子像我,送她当歌星,一定大红大紫,好弥补我们的遗憾!”
她真的想替他生一个孩子,来弥补一些什么。林美娜也失过恋的,她的那个男朋友骑了摩托车从她身后过,忽然停下来拍拍她的肩说:“我觉得我们不适合!”两年交情就这样完了。林美娜事后反省总是咬牙切齿:“我们的问题就是我们没有上过床!”
她自己的问题恐怕也就是这样吧,精神恋爱越来越不可靠,肉体恋爱——如果是处女的话——还抓得到一点责任和道德的庇护,可是也够危险的了,智者不为。她为她想替分手男友生一个孩子的想法感到羞惭,可是这怪诞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她想找个人说一说,可是女孩子长大了就没什么信得过的朋友了,林美娜是好朋友,偏偏她和洪伟颂也是好朋友,与其让林美娜传过去变成笑柄,她为什么不自己和他诚恳地谈一谈;她对他已经一无所求,他应该能够体谅她,人家离婚夫妇都能做朋友,她和VV为什么不行,更何况他们曾经那样地有过默契。
伦婷又拿起电话,她心中暗自决定让它响一百声,再没人接当然算了。
可是才三声,那边就响起伟颂浊重的声音:“喂?”
“洪伟颂,我——范伦婷。”她有点吃惊地道。
“哦。刚才你有没有打电话过来?差不多二十分钟以前!”
“刚才?没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扯谎。
“没有就好。刚才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打电话来,我正在睡觉,等我爬起来去接就断了。”
她很气,他当然猜到是她,还故意在她跟前骂,她正想了两句挖苦话要顶回去,那边又开腔了:“你找我什么事?”
她想起自己的凄凉,又软了,柔声说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嘛。”他也柔和下来。
“我现在很难过,真的很难过,我现在在家里,连上班都没办法上。我想问你,从前我写信和你吵架,你怎么排遣你的难过,你教我好不好?”她诚心讨教,以为这件事朋友之间也能切磋琢磨,交换心得。
“你不要提这个好不好?”他毫无风度地怒吼起来,“告诉你,我已经忘记了,我永远都不要记得这件事!”
“可是,可是我真的真的很难过,”她又哭了,翻来覆去喃喃地只会说一样的话,“我很难过,我真的很难过……”
“你会好的!”他无情地又是当头一棒,“你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你,你真的一点都一点一点都不爱我了?哇——”她抱着听筒放声大哭,哭她流逝的青春,哭她一直觅不到佳婿的霉运,当然也哭她受伤的自信与自尊。
隔着电话线的眼泪效果较差,他安静了良久良久,才用一种低而焦灼的声音开始对她进行劝解:“宝,不哭,不哭了好不好?我爱你,真的,不爱你,我不会到现在还拿着电话。宝,不哭了好不好?宝宝,宝宝,你二十八岁了,怎么还是长不大?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宝宝,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他再说什么都劝不住了,她这样伤着心,自然不能去纠正他的二十七、二十八之误,她知道他再怎么叫她宝宝,她也小不过二十四五的吴静静,这才是真正挽不回的颓势,她只好任她的泪流不完,电话却一定得挂了。
然而一面说我爱你,一面要分手,这样的逻辑对女人来说是行不通的。伦婷思前想后,终于决定采信伟颂最后的保证,于是打起精神回去上班,并且每天打扮得整洁漂亮,等待着他那里随时可能发出的邀请。